鲁迅《怀旧》校勘记

       鲁迅所作小说《怀旧》自1913年首次见刊至今已过百年，其间产生了不少版本。但各版本在文本内外尚有不少出入，即使是经过精校、如今已成为通行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鲁迅全集》中的《怀旧》版本亦有不足，与小说初刊本相差较远。因此，《怀旧》一篇仍需详加校勘，进行细致的版本梳理和文本辨析。这样的工作对小说的进一步理解和研究应该会有所裨益。

       首先梳理《怀旧》的版本。《怀旧》初刊于《小说月报》1913年第四卷第一期，在鲁迅生前未被收集。1934年，杨霁云多次函询鲁迅集外文事宜，后者在复信中曾谈及此篇。①但鲁迅对小说发表的题目及刊名、年月等关键信息均已忘却，杨霁云最终没有找到这篇小说，《怀旧》也因此失去了由鲁迅亲自校订并编入《集外集》的机会。

       1936年11月，即鲁迅去世一个月后，周作人发表《关于鲁迅》一文，首次披露鲁迅发表小说并非始自《狂人日记》，而是发表在《小说月报》上的一篇，但同样忘记了小说题目、署名和发表日期。②1937年3月，在沪发行的《希望》杂志创刊号重新刊出《怀旧》，据该刊编者的说明，小说是一位名叫“葛乔”的人依循周作人提供的线索多方查找，最终在上海一家私人图书馆里找到并抄出的。③同年4月，亦在上海发行的《文摘》杂志自《希望》转载了《怀旧》。④

       1938年，初版20卷本《鲁迅全集》将《怀旧》编入第七卷《集外集拾遗》，此为《怀旧》第一次被编入鲁迅作品集。此后，这篇小说也依次见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出版的各版《鲁迅全集》，包括1958年10卷本(1956-1958年陆续出齐，按通行说法称1958年版)、1973年20卷本、1981年16卷本和2005年18卷本，且均收于第七卷。

       以上是《怀旧》的八个重要版本(据诸本翻印和再版的其他单行本除外)。为论述方便，下文分别简称为：13《月报》版、37《希望》版、37《文摘》版、38《全集》版(38版)、58《全集》版(58版)、73《全集》版(73版)、81《全集》版(81版)、05《全集》版(05版)。

       《怀旧》初发表时，为繁体竖排，旧式句读和新式外文标点(如问号、叹号等)混用，文旁有圈点，文内和文末分别有《小说月报》主编恽铁樵的夹批和总评。而后续版本则在排版、断句、标点、评点等方面与《小说月报》版多有差异，现整理为简表如下，见表1。

      

       《希望》版《怀旧》虽自《小说月报》抄出，但圈点形态与后者迥异，文字和断句多有错误。37《文摘》与38《全集》版均以《希望》版为底本，刊出时分别另有不同的编印错误。73版《全集》以简化字重排38版，故该版《怀旧》的版式、标点、句读多以38版为底本，句读标点的错误大多仍旧，但部分断句和标点参考了《小说月报》版和58《全集》版，衍字和错字有所修订。

       58版《全集》中的《怀旧》也以38《全集》版为底本，文字方面的错误据《小说月报》有所校改，但断句方面除极少数依《月报》修改外，基本维持38版面貌，实际亦间接地以《希望》版为底本；另在添加现代标点时有增删或修改的部分。此后，81、05《全集》版《怀旧》依次在前一版本(58版、81版)的基础上修订，在标点方面总体不脱58版的面貌。

       从上述各关键要素的差异中，可以梳理出《怀旧》的版本源流，并能看到其中有主线支线之分。

       从版本通行的角度看，由《小说月报》经《希望》、38《全集》，再到58、81《全集》中的版本，渐进地塑造了如今05版通行本《全集》中《怀旧》的“定本”样态，此为主线。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37《希望》版和58《全集》版。而37《文摘》、73《全集》版因版本特殊，对05版《怀旧》的影响较小，几乎没有参与通行本文本的生成，此为支线。

       总体而言，以上各版本间的差异可分为内(文字本身)、外(断句、标点、圈点等)两个部分。从文字方面看，除37《文摘》和38《全集》版外，58、73、81、05版《全集》中的《怀旧》基本没有错字衍字等误，应是在不同程度上参考了《小说月报》原刊之故。不过，在繁简转换与错字校正之外，各版《怀旧》的不同主要在断句和标点符号方面，且差别不可谓不大。这是诸版大多重视文字校勘而忽略了文本内外其他要素所致。实际上，圈点、标点、夹批等不仅参与文本意义的生成，还可反映包括小说创作、编辑审稿、读者阅读等环节在内的文本生产与流通的整个原始语境，对小说的理解和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有必要对《怀旧》进行更加详细的校勘，条列舛误并分析成因。

       因涉及版本较多，首先做简单的校勘说明。(1)符号问题。因《小说月报》、37《希望》、38《全集》三个繁体版本中对应的句读符号形态不同，为减少误解，以下句间停顿皆以“/”表示，其余各版一仍其旧。若旧式句读和新式标点同时出现，按照鲁迅使用新式标点的习惯，以句读符号在前，西式标点在后，如“/……”。《月报》版《怀旧》有部分对话以曲尺形引号“「」”标示语段中直接引用的内容，如非必要，下文将使用现在通行的西式双引号“”，以省目力。(2)版本问题。下文以05《全集》版和《小说月报》版对勘为主。因05版之前诸版《全集》已不通行，且其中的错字等问题在05版已基本修正，故录出各版错误及修订情况的意义不大，亦较琐细，如非必要，暂不列举。另，为篇幅减省，眉目清楚，版本支线中的37《文摘》版与73《全集》版暂不列入讨论。(3)不做处理的其他几种情况：简化字和异体字；部分排印格式的变动，如段前空格等；若现有05版标点与原作未必相合而对小说理解妨碍较少者，如“王翁虽贤，学终不及先生，不测高深，亦无足怪；盖即予亦经覃思多日，始得其故者”一句，句中的分号改为逗号或句号也可——这类问题暂且搁置；部分令人不解的字词，或需另文讨论。(4)每处舛错的源头以“▲”标识，错误版本皆标以“*”。(5)为便行文与考索，各句依小说原文先后排序。(6)为便阅读，非特殊情况统一使用简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