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家周晓枫自2017年发表了长篇童话《小翅膀》(首发在《人民文学》2017年第6期,作家出版社2018年9月版)之后,创作童话的劲头十足,连续三年,以几乎每年一部长篇童话的速度接连出版了长篇童话《星鱼》(首发于《人民文学》2018年第6期,新蕾出版社2019年3月版)和《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首发于《十月·长篇小说》2019年第6期,天天出版社2020年4月版)。周晓枫童话每一出版,都会获得文学评论界的及时关注和好评,并收揽了“中国好书榜”“中国童书榜最佳童书”“桂冠童书”等国内的重要童书奖项。论及周晓枫童话,评论者可以从童话格调①、童话观念②、主题意蕴、生命哲思③、诗化语言、个人化修辞、生态关怀等多个角度切入,但将周晓枫的童话与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会让人们大吃一惊。可是,如果我们解读出周晓枫童话与鲁迅《野草》皆是对文类的越界写作、对奇境世界的神奇营造、对自我生命的忠实体验,以及多种笔法的相互兼容,且不再将童话看作一个让儿童“万事闭眼睛”④的虚假世界,而理解为托尔金在《论童话》中所说的“边界极远、极深又极高,万物都在其中”的文学世界,再将童话作家理解为鲁迅所说的“他只是梦幻,纯白,而有大心”⑤,那就不必讳言鲁迅《野草》的童话性,也不难发现周晓枫童话中的鲁迅《野草》传统。 一、跨文类的越界写作 被当代著名作家毕飞宇称为“一个非常独特的写作者”⑥的周晓枫属于抒情诗人气质的当代作家。她的创作,并不固守任何文类已有的边界,如她对散文边界的理解:“其实散文的领域辽阔,表达手段丰富而复杂。有魅力的诗性语言,能放到散文里;电影的画面感和悬念冲突,也能放到散文里……我不知道散文的承载限度,但我怀疑它有超载的能力。说跨界也许只是修辞上的强调,因为我们远未走到散文的边界。”⑦也正是基于周晓枫对跨文类的文学创作观念的自觉认知,周晓枫童话在表现形式上的探索性和思想意蕴的矛盾性都在有意无意之间延续了鲁迅《野草》所确立的现代诗性传统(本文将鲁迅《野草》所确立的现代诗性传统称为鲁迅《野草》传统——笔者注)。当然,周晓枫童话与鲁迅《野草》之间的内在延续性未必是直接延续,而很可能是经由兹维塔耶娃、纳博科夫、布努埃尔等她所心仪的现代主义作家的“中介”而建立起来的间接延续。或者说,鲁迅《野草》传统对于具有诗性气质的当代作家具有巨大的辐射面,即深具抒情诗气质的当代作家一经对自我世界进行探勘,就会不知不觉地延续了鲁迅《野草》传统。 进一步说,周晓枫童话的确遵从了童话的基本要义和基本形式,借助于童话的“魔法”,将童话的奇妙、神秘、趣味、梦幻、寓意等吸纳其中,有效地满足了儿童读者的好奇心。但与此同时,周晓枫童话从自我生命体验出发,经由对自我世界的探勘,又超越了一般性的童话边界,以越界文类的写作方式创造奇境世界,以此延续了鲁迅《野草》传统。如果说“……在《野草》中,存在诸多文体杂陈的现象,如《过客》之为戏剧、《我的失恋》之为诗、《风筝》之近乎小小说……”⑧,那么,在周晓枫童话中,也存在多种文类杂糅的现象,如《小翅膀》中的独幕剧、小小说,《星鱼》中的散文、散文诗、哲学故事,《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中的动物小说、寓言故事等。而且,在奇境世界的内部构成上,周晓枫童话延续了鲁迅《野草》中梦境世界的互证、矛盾、突变、逆转等特征:二者都具有梦与现实的互证性,还具有人与妖、人与鬼、人与兽互换,天与地、昼与夜、星辰与大海、自由与囚笼的矛盾性、突变性和逆转性。尤其周晓枫童话在表现形式上与鲁迅《野草》传统一脉相承:摆脱了确定性文类的句法和文法,选取了富有诗意的散文和散文诗来行文,自由运用了心理独自、对话、象征、寓言、记叙、议论、描写等多种现代主义的表现方式。不过,周晓枫童话与鲁迅《野草》传统之所以具有连续性,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无意中与鲁迅《野草》的创作观念相通:唯有越界写作,才有可能从现代人的壁垒和寂寥中冲出一条微光之路。当然,周晓枫童话的主要读者是儿童,因此,在对鲁迅《野草》传统延续时必然有所保留,即周晓枫童话并未一味地延续鲁迅《野草》中的个人主义层面上的自我探寻和现代主义层面上的形式探索,而是在现代人的自我探寻中再生出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达成了和解,在现代主义叙事中保有童话的希望的、乐观的调性。例如:在《小翅膀》的结局处,噩梦与美梦握手言和了;在《星鱼》的结局处,让孪生兄弟小弩、小弓相逢于人世间的“水族馆”了;在《你的好心看起来像个坏主意》的结局处,一场火灾消除了动物医生与动物宝宝们的误会。不过,读者不要以为历经磨难,周晓枫童话中的矛盾各方就获得了“幸福结局”⑨——那对周晓枫童话来说是多么俗套的结局呀!周晓枫童话的“幸福结局”永远在追求梦想的路上…… 二、超越一般性童话故事模式的奇境世界 客观地说,周晓枫童话的魅力首先在于周晓枫运用了诗美的文学性语言与“儿童所喜听所喜讲之话也”⑩,在尊重儿童阅读心理的前提下,借助于童话的神奇魔法,设计了曲折、惊险、悬疑、超常规想象力的故事情节,构成了符合童话特质的故事模式,进而创造了既险象环生又平安“着陆”的奇境世界。如果依据故事模式,《小翅膀》可以被概括为儿童夜晚做噩梦的童话故事。在《小翅膀》的开篇,作家用强有力的、简明的语句——“不公平,真不公平!”开启了一个迷局:为什么“小翅膀是个没有好运的小精灵,他的工作是专门负责投放噩梦”?(11)由此迷局,让读者全神贯注起来。《星鱼》可以被概括为一对孪生兄弟相互寻找的童话故事。在《星鱼》的开篇,读者看到了这样的故事开端:天空上的一对孪生兄弟小弩和小弓为了变成大鱼,在海洋里失散了。孪生兄弟如何相互寻找?寻找的结果会是怎样?一个个悬疑势必吊足读者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