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是中国社会结构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在“乡土中国”与“城市中国”之间,还有一个“小镇中国”。位于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小镇,区别而又兼具二者的特点。小镇在地理及社会意义上的独特性也决定了其在文学世界中的特殊地位。作家们自然也格外关注小镇,可以说,小镇文学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后,经济的迅速发展带来狂飙突进式的城镇化,在文学创作中以小镇视野观察这一进程,独具可观之处。小镇的发展是现代化、城镇化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一定程度上小镇视野被遮蔽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通过改革开放的视角同样可以剖析与了解小镇,深入探究小镇生活的变迁、精神裂变和这个时代的深层关系。之所以选择“70后”作家的小镇叙述作为切入点,是因为“70后”是伴随着改革开放和中国社会转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70后”在外出求学、工作之时,又赶上了深化改革开放、大规模人口流动的90年代,中国的社会、文化变迁是其深刻的生命体验。在“70后”一代人身上,既有与生俱来的传统文化和理想主义的烙印,又在成长中浸染着商业文明和现实物欲。 位于乡村、城市之间的小镇,与处于“革命”和“改革”之间的“70后”,在某种意义上同属于社会、历史的“中间物”。这也使得通过“70后”作家的小镇叙述,回望改革开放40年间的进程,有特殊的价值与意义。从小镇文学的视角观察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社会转型,至少有四个维度值得关注:第一是小镇的发展可看作时代的缩影。小镇作为城乡过渡带的独特性,使其成为传统与现代文明冲突与交汇的特殊空间,乡土中国与城市文明共同构成文学世界中丰富多彩而独具代表性的小镇。第二是城镇化进程中精神、文化的变迁。经济的发展使得商业文明、城市文明侵入乡土,挤压了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人们在对物欲的追求中,理想主义走向衰落,批判与反思也随之出现。第三是人与故乡的关系。改革开放带来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数以亿计的国人从乡村来到小镇,又从小镇奔向城市。对于同时怀揣乡土情怀和“到世界去”的梦想的“70后”作家而言,逃离小镇与回望家乡,成为他们小镇文学创作的共同主题。第四是小镇的“中间物”与边界属性。在新旧交替的八九十年代,社会出现了短暂的动荡期。在公权力难以触及的城乡之间的边缘地带,“江湖”得以出现。一部分迷茫、叛逆的小镇青年选择了“混社会”。 一、小镇视野下的时代镜像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经济保持了9.6%的高增长,被称为‘中国奇迹’;工业增加值年均增长率达14.6%,成为世界制造大国;城镇化率从17.92%提高到58.52%,成为一个城镇化进程过半的国家。”①经济的增长与结构的变迁不仅带来城市与乡村的深刻变革,小镇同样是重要一环。同时具有农村、城市双重属性的小镇,其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发展变迁,某种程度上可看作时代的缩影。有着小镇经历的“70后”作家,也有意在其创作中记录着这一进程:徐则臣从故乡花街“到世界去”的梦想,张楚小说里桃源镇的欲望滋生,鲁敏文学世界中东坝的改变,阿乙作品里红乌镇的犯罪丛生,朱山坡笔下蛋镇的山雨欲来……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百废待兴与蓬勃发展,90年代的大规模人口流动与下岗潮,世纪之交的不确定性与前路未卜,以及新世纪城镇化的迅猛发展与乡土的衰落,深刻感受着这一切的“70后”作家,时代的缩影在他们笔下的小镇叙述中一一呈现: (一)对七八十年代中国小镇的书写 在“50后”“60后”及更早一些的作家笔下,往往会突出描写这一时期小镇中新、旧两种思想的矛盾交锋,如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古华的《芙蓉镇》、李杭育的《沙灶遗风》、贾平凹的《腊月·正月》、张炜的《古船》。而到了“70后”作家这里,彼时中国的宏大政治背景似乎被隐去了,更多是以“去蔽”的目光忠实地记录小镇中的一幕幕,很难概括出作家们共同的创作主题倾向。原因无它,七八十年代是“70后”作家的童年、少年时期,那些政治大事件他们置身事外,“革命”思维对其影响也较为有限,对时代的感悟不及前辈作家深刻。“70后”作家们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没有选择在作品中对于时代风云“正面强攻”,而是另辟蹊径。“70后”作家对这一时期的小镇叙述多以两种模式出现:一种是以童年视角书写故乡小镇的故事。徐则臣的《水边书》《伞兵和卖油郎》《大水》《失声》《苍声》《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等作品,都是用第一人称,以童年的“我”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与观察者,记录家乡小镇花街中的人与事。儿童视角下新旧交替时代的生活百态,是对大时代的另一种补充。魏微的《一个人的微湖闸》(原名《流年》)是对童年时期水边小镇的记录。“总的来说,微湖闸还是平静的,安宁的,人们有计算地过着小日子。革命时代里的种种风潮,并没有太大地影响到这个地处偏僻的水边大院。”②微湖闸似乎是遗世独立般的存在,时代风波并没有在这里激起太大的波浪,这也让读者看到了动荡、变革时代的另一种真实。朱山坡的《风暴预警期》则以隐喻的写法描绘80年代中国改革中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年少的“我”渴望逃出饱受风暴侵袭的蛋镇,但始终事与愿违。时刻降临的风暴与洪水,预示着变革的临近。 另一种对七八十年代小镇的书写,是以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描述时代的变革。路内的《花街往事》由“文革”武斗写起,记叙至90年代初,其中80年代中国小镇中的暗流汹涌是小说的主体与最生动的内容。时代的破冰带来了身体的解放,路内以“跳舞时代”为80年代命名。爸爸顾大宏靠着舞技,人到中年又在舞台中焕发出了光彩。跳舞与欲望,以隐秘的方式构成与时代的关联。薛舒的《隐声街》《那时花香》等作品,以回忆的方式记录了80年代的刘湾镇。《隐声街》中扫街的大毛毛和捡垃圾的阿宝,以及一些拾荒者,真实地记录了底层的生存状况。《那时花香》则通过派出所姚所长的视角,反映了小镇居民的生活群像。湖南作家艾玛的“涔水镇系列”小说,描写了改革开放给小镇社会、风俗、思想、生活等方面带来的种种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