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602(2021)02-0276-10 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芳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4月首版)出版后,不足4个月,就已经14次印刷、共计85万册①。当年年底电影在国内和北美同步上映,也引起了轰动效应和形成观影热潮,电影对小说原著的改编和小说与电影的差异性也成看点。一向优质高产的严歌苓,在2018、2019年反而没有新的长篇小说面世,2020年却一下子发表和出版了2部长篇小说《666号》和《小站》(刊物原发都是在2020年上半年,而2020年下半年严歌苓写作完成又一部长篇小说,大约30万字的小说体量)。《666号》是严歌苓继其长篇《寄居者》、《金陵十三钗》(分长篇版和中篇版)和长篇《小姨多鹤》(长篇《第九个寡妇》也有涉及抗日叙事部分的书写,所占比重较小)之后,抗战文学叙事作品再出新作。而另一部原发《收获》2020年第3期的《小站》,无论是从建基于笔者自己阅读积累的角度,还是在与严歌苓本人交流当中,笔者都可以自信地明确指出《小站》是可以和她的《雌性的草地》《小姨多鹤》《陆犯焉识》等并称其代表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当然,严歌苓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她自己也直言她本人甚为喜爱《小站》这个作品——能够将对祖父未尽的感情,将军旅芳华故事(男版“芳华”故事)再度续写,能将《穗子的动物园》里面写动物延烧②起来的激情收放自如地写成《小站》,等等——这多重的维度复杂交织在一个长篇小说里,又如何能够不成就《小站》独特的文学特征和艺术魅力? 当然,笔者可以毫不怀疑地认为,单单从严歌苓《小站》能够跳出中外文坛早已有之的“动物小说”俗常的写作路数,在容易同质化写作的动物选材的小说中表现出很多异质性,形成严歌苓风格的“动物叙述”方面,无不足以带来《小站》这部小说的成功。二战时期波兰士兵所养的棕熊福泰克的故事,与当下的黑熊熊孩子黄毛的故事,双线并行,又时或缠绕、交织、嵌套和绾合。福泰克和它的皮特老爸的感情,不仅让严歌苓在写作他们的离别时一度写不下去,要靠时差造成的感觉的钝化才能继续写下去。熊孩子黄毛和它的小荣老爸以及兵站二十个虽然是驻扎高原兵站的解放军但其实也就是大男孩的兵们的感情,也足以让人动情了。而小说家最为成功的地方,可能就在于“熊孩子”黄毛塑造(这或许可以理解成“心理性”动物观)和叙述(这又或许可以理解成“功能性”动物观)得异常生动感人,并且呈现出文学作品在叙述层面所应该具有和呈现的美学意蕴了。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中,已经出现那个叼彼此心仪的男兵女兵的东西互换、尽心尽力地替人们撮合成双成对的狗“颗勒”,显现严歌苓能够自如进行动物叙述、运笔的从容不迫。严歌苓从早期的长篇小说《雌性的草地》(严歌苓的第3部长篇小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9年首版),就已经开始以多副笔墨写到动物——小说中有大量关涉动物的叙述,再到体例为长篇小说实为中短篇集的《穗子物语》(2005)中的一些篇章,以及晚近出版的《穗子的动物园》(2019),及至新近发表的长篇小说《小站》(2020),严歌苓在叙述动物和与动物有关的人物叙述方面,表现出持续不断的叙事嬗变和叙事探索精神。众所周知,叙事上的求新求变是严歌苓在创作上的一贯追求,而如果能够结合文体学和叙事学的相关理论,或许可以更加洞悉严歌苓创作在动物叙述方面的嬗变,发现《小站》在动物叙述方面的特殊价值与意义,由之或可对于“动物小说”或者关涉动物叙述的写作,予以有益的启示。 一、“心理性”动物观与“功能性”动物观 之所以要引入两个新创概念“心理 性”动物观和“功能性”动物观,是源自叙述学家针对他们并不能够认同的“心理性”人物观,从而提出“功能性”人物观——而来的。动物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小说家却很难写好动物,这一问题,英国的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的“人物(上)”里,在讨论他的人物观时提到过。福斯特在讨论中说,小说故事里的角色通常都是由人扮的,因而将之称为“人物”。“别的动物也曾粉墨登场,却极少有叫好的,因为我们对它们的心理知之太少。”福斯特说出这样的话——动物很难写得叫好,原因是我们对它们的心理知之太少,他有一个假定前提,他认为“可以说一个故事里的角色就是,或者说假定就是人物”,由于动物即使也曾粉墨登场,也极少有叫好的,所以福斯特指出故事里的角色可以窄化或者更精准地表述为“人物”——是通常由人来扮的。③其潜台词是,福斯特觉得人物的心理是可以把握的,由于物种隔阂和人与动物之间并不能完全知悉和了解的一种状态,动物的心理我们了解太少,所以有关动物的表现必然成了写作难题。这一切的理解和思路都建基于他所持的、是被叙事学家尤其是结构主义叙述学家所认为的“心理性”人物观。小说家创作的人物,跟小说和小说艺术创造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 他创造出需要的人物,引他们上场,可这些人物又充满反抗精神。因为他们跟我们这样的真人有无数相关相似之处,他们也会努力想过自己的生活,于是就经常导致跟小说的主要框架产生冲突。他们会“跑掉”,他们会“无法掌控”;他们是一种总的创造之下的多种次一级创造,经常跟这个总的创造产生抵牾;倘若给他们全副自由,他们就会把整部小说踢成碎片,而倘若约束得过于严格,他们又会作为报复死给你看,使整部小说因为内伤不治而彻底毁掉。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