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21)02-0132-07 [DOI]10.16783/j.cnki.nwnus.2021.02.015 贺贻孙,字子翼,号水田居士,江西永新人。少聪慧,九岁能文。明亡,遂不出仕。后学使者特列贡榜,其避而不就。巡按御史欲举应博学鸿词,贺贻孙终“剪发衣缁,结茅深山”[1](PP.13334-13335)。贺贻孙在诗歌方面颇有建树,他既是诗人,在诗论上也有独到的见解,著有《水田居存诗》《诗筏》《诗触》。其诗作主要保存在《水田居存诗》中,诗学思想则主要见于《诗筏》。其族弟贺云黼《诗骚二筏序》评价《诗筏》云:“取古人而升降之,取古人之说而意度之。以此言诗,诗其登岸矣。”[2](P134)谌瑞云《永新贺子翼先生诗集序》云:“《诗筏》《骚筏》亦独抒己见,目光如炬。”[3](P275)《诗触》是贺贻孙“偶为儿子说《诗》,以为可与汉唐以后诗人触类旁通,故名曰《诗触》”[4](P486)。学界研究贺贻孙诗学思想,多从《水田居存诗》和《诗筏》出发,较少言及《诗触》。然细读《诗触》,于其中亦可见贺贻孙的诗学思想。清纪昀曾云:“(《诗触》)发挥诗意,主孟子以意逆志之说,每曲求言外之旨,故颇胜诸儒之拘腐”[5](P225)。在笔者看来,贺贻孙《诗触》中解《诗》的“蕴藉”之语,虽未外显为成体系之理论,但在荦荦大端之处,却与《诗筏》中诗主蕴藉的诗学思想相呼应。 诗主蕴藉是贺贻孙诗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诗涵义隽永,常有“言外之意”,贺贻孙解诗深谙此道,其《诗筏》即云:“诗以蕴藉为主”①。《诗触》的解《诗》过程可分为两步,首先是对汉儒解《诗》语持怀疑态度,并对流传下来的《诗序》进行取舍。《凡例》云:“虽从序说,然以古序发端一语为正。自发端一语外,皆汉儒续增,原非古序。盖毛卫辈所得于师说者,与序旨离合各半。毛传郑笺,亦递有得失。余姑斟酌从之。”②其次,在去留后所得《诗序》的基础上,“斟酌毛朱,标以己见”,以解《诗》意。这一步中,贺贻孙反思前人解《诗》的方法,认为解《诗》亦应从诗本性出发,而非空言其经学特点。《国风论》云:“知《诗》之为经,而不知《诗》之为诗者,不可与言经。”贺贻孙将《诗》作为涵义隽永的文学作品来解读,有其优点,“曲求言外之旨,故颇胜诸儒之拘腐”,但同时也为人所诟病。《四库》亦云:“往往以后人诗法,诂先圣之经,不免失之佻巧。所谓楚既失之,齐亦未为得也”。要客观认识这一解《诗》方法,必须对贺贻孙诗主蕴藉的诗学思想作全面分析。本文将阐明《诗筏》中诗主蕴藉的诗学思想并一窥该思想在《诗触》解《诗》中的体现。 《说文》云:蕴,“积也”,积蓄之义;藉,“祭藉也”,即祭祀时垫在地上的东西,后引申出“凭借”义。《左传·宣公十二年》:“敢藉君灵,以济楚师。”[6](P740)蕴、藉合言,最初有“假借”的含义。《史记·酷吏列传》言义纵“治敢行,少蕴藉”,张晏云:“为人无所避,故少所假借也。”[7](P3145)后来指人的品性宽厚有涵养。《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8](P712)《后汉书·桓荣传》:“荣被服儒衣,温恭有蕴籍。”李贤注:“蕴籍,犹言宽博有余也。”[9](PP.1250-1251) 作为诗学概念,蕴藉指诗歌含蕴极深,常有言外之意。贺贻孙在《诗筏》中提出诗主蕴藉的观点,开篇即云:“诗以蕴藉为主,不得已溢为光怪尔。蕴藉极而光生,光极而怪生焉。李、杜、王、孟及唐诸大家,各有一种光怪,不独长吉称怪也。怪至长吉极矣,然何尝不从蕴藉中来。”他认为诗歌的文学特性主要在于“蕴藉”二字,蕴藉至深的诗歌,往往会生出“光”来,“光”至极则“怪”生,唐代但凡为人所称道的诗人,都会有各自的“光怪”所在。“光怪”使人对诗歌产生浓厚兴趣,便会“试更诵数十首,方觉其妙。诵其全集,愈多愈妙。反复朗诵至数十百过,口颔涎流,滋味无穷,咀嚼不尽。乃至自少至老,诵之不辍,其境愈熟,其味愈长。”在贺贻孙看来,“蕴藉”的存在,使得诗歌能够被人们反复吟诵,经久不衰,从而具有“风流”的特点。“所谓蕴藉风流者,惟风流乃见蕴藉耳。诗文不能风流,毕竟蕴藉不深。”后代名家诗文因为蕴藉不深,非但不能风流,更“渐令人厌,又使人不欲再诵”。有学者指出,“(蕴藉)本是诗家常谈,但贺贻孙不同的是,他不是将蕴藉理解为风格或效果,而是视为诗歌必备的本质属性”[10],甚当。《诗筏》中,贺贻孙在解诗时也列举出一些诗歌的蕴藉特征。如解《古诗十九首》时云:“十九首之妙,多是宛转含蓄”。含蓄则言不外露,常在想象中蕴藉诗人之志,读者可在似真似幻的蕴藉之境中感受到景的“妙不可言”,亦可从“言外”得诗之真情: “西北有高楼”一篇,皆想象之词。阿阁之上,忽闻弦歌,凭空摹拟,幻甚。此下皆描“悲”字之神。“无乃杞梁妻”,惝恍疑似,妙不可言。“清商随风发”四句,肉竹之外,别有妙理,此知音者所以难也。盖歌者既苦,则知者自稀,伤知稀即所以惜歌者也。一种幽怨,全从言外得之。 解《行行重行行》中感受到的“不怨之怨”: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以下十二句,字字皆诉生别之苦。末云“努力加餐饭”,无可奈何,自慰自解,不怨之怨,其怨更深,即唐人所谓“缄怨似无忆”也。……使人不觉为怨,真可以怨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