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科学规训的载体,由基本理念、范畴、原理、方法、表达等要素构成内在观念和话语体系,由大学、学院、研究机构、学会、基金会等构成外在文教制度体系。学科文化是学科在运行和演进过程中基于其自身知识、学术特点自有的或人为赋予的价值与规范体系[1],正是学科文化的存在使得各种学术生活和学术制度的血脉延续成为可能。在“四新”①建设如火如荼、学科建设成为新形势下我国高等教育的改革抓手、同时“学科中心主义”甚嚣的当前,我们有必要从现代性的视域出发,对学科与学科文化的内涵及当前困境进行全面的审视与反思,正确认识和发挥学科文化对于学科建设的重要作用。 一、学科的演进形态 尽管我们可以从亚里士多德号称历史上第一个知识分类体系中找到若干证据,表明公元前4世纪知识已进入显性课程,比如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均是学生当时的课堂笔记,至少公元1世纪的安德罗尼科在编撰亚里士多德著作时已经有了物理学和“后物理学”(形而上学)的概念。但无论是亚里士多德使用的经济学(oikonomika),还是色若芬写过同一名称的《经济学》,其经济学绝非18世纪亚当·斯密以民族国家为分析框架的《国富论》,希腊人的经济学最多是自由民的家庭经济,所以理解成家政学或理财术可能比较恰当。 毫无疑问,现代意义上的学科脱胎于现代科学。在本-戴维看来,17世纪以前的科学呈现一种缓慢而无规则的生长形势,科学知识是作为技术传统、宗教传统或者普通哲学传统的一部分来传播的。[2]现代学科体系的形成肇始于17世纪以来学术活动的制度化进程中,而这种制度化进程则得益于科学革命对世界的重塑。正是科学革命的发生发展使人们认识自然的认识论发生了“断裂”,自此,魔法被科学取代,神话被事实取代,以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思想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与科学被一种“新哲学”“自然哲学”取代。“科学家”开始从其他社会角色中分离出来,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在培根“所罗门宫殿”(House of Salomon)思想的影响下,从17世纪60年代开始,出现了一系列根据自我管理的机械体系的模型来决定政治和经济的哲学及其实践的尝试。[3]这种尝试以各种科学学会的创办为代表,如创立于1662年的伦敦皇家学会以及创立于1666年的法兰西科学院,从这个时候起,我们可以把科学看作是一种组织起来的活动。[4]科学学会使用以实验哲学为代表的新方法对新的领域进行探索,从而取代了传统的经院论争,这为日后知识的专门化发展奠定了可能性。 科学学会的创办及其开展的研究实践催生了早期科学内部学科建制与学科结构格局。学会的产生意味着学者的研究活动从此不再是单打独斗式,而是一起属于一个被承认的科学团体,而随着这种团体不断发展壮大,其内部也开始逐渐出现分化,如英国皇家学会在1664年即成立了8个专门委员会,每个委员会负责一个科技专题,分别是机械委员会、天文学和光学委员会、解剖学委员会、化学委员会、作物学(地质学)委员会、贸易历史委员会、自然现象委员会、通信委员会。[5]此外,我们通过真正意义上近代以来世界第一本科技学术期刊——英国皇家学会出版的《哲学汇刊》(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也可以看出早期科学学会在推动学科分化方面发挥的作用。默顿对1665-1702年出版的《哲学汇刊》进行统计,发现刊登在《哲学汇刊》上物理科学的文章主要涵盖了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和技术等领域,生物科学类的文章主要涵盖了生物学、植物学、动物学领域,地学类的文章主要涵盖了大地测量学、地理学和海洋学、地质学、矿物学和古生物学、气象学和气候学领域,人类科学(生理方面)的文章涵盖了解剖学与生理学,人类科学(文化方面)涵盖了历史和考古学、经济学、语文学、政治算术,医药科学方面的文章涵盖了药学、药理学、医学领域。[6]《哲学汇刊》事实上以出版的形式充当了学会认可新知识的把门人角色,因此,这种研究领域的划分也体现了早期学科分化的格局。 我们当前所熟知的学科划分体系在19世纪基本形成。正如华勒斯坦所言,“十九世纪思想史的首要标志就在于知识的学科化和专业化,即创立了以生产新知识、培养知识创造者为宗旨的永久性制度结构”[7]。这一变化的标志性事件是一般博学学会的日渐式微、特定学科专业学会的出现,以及德国研究型大学、法国大院校的兴起,新兴教育机构的出现带来了更专门的学科建制,同时也建构了各个科学学科的专业标准。[8]更重要的是,正是通过这些机构,各个学科使得自身学科内从事研究的成员取得了在他们的学术世界里的认知排他性,控制了培训将来的学术执业者以及接纳他们入行的准入机制,这就是我们称之为“学科规训”的东西。事实上,英语中的“discipline”一词除“学科”外还具有多重含义,包括课程、纪律、严格的训练、规范准则、戒律等。 纵观学科产生的历程,我们不难发现,学科与科学是一对在内涵上联系密切的概念,科学发展是学科产生的前提,学科是科学发展到一定成熟程度后制度化的结果,科学要发展成学科,必须发展出独立的研究内容与框架、研究范式与方法以及相应的学科发展规范与体制。从历史上看,学科的产生对于科学探索和知识传播的系统化、专业化和精准化起到了播种机、孵化器、加速器一样的关键作用。可以说,科学知识通过学科进入规训,学科成为科学知识发生作用的场域。学科形塑从业者的学术理念,规范从业者的学术训练,奠定了从业者的学术世界观和方法论。学科本身是一种学术范式,一种学术秩序,规定着知识生产的方向、标准、规模与质量。同时,学科也逐渐积淀为一种文化传统,使得各种学术生活和学术制度的血脉延续成为可能。今天我们与其说知识就是力量,不如说规定知识生产的学科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