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化生存:技术、人与主体性 孙萍(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 《探索与争鸣》,2021.3.16~18 综合来看,算法可以从生物性、技术性、社会性和物质性四个角度进行理解。生物性从物种演化的角度切入,指代个体生物在与自然环境交互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内里化的、计量型的自我能力。技术性指代算法作为推理程式本身的逻辑和规则。这一特性也是目前算法最受关注、应用最广泛的一点,计算机和互联网产业也大都在此定义范围内。社会性指代算法依托技术逻辑而形成的制度延展或文化实践。数据科学家尼克·西弗(Nick Seaver)曾经提出过“算法文化”的概念,认为算法可以被认定为一种社会实践,被由外而内、以田野观察的方式认识和理解。而算法的物质性,则可以追溯到物体的本体论问题,通常也与可供性(affordance)等概念相关。算法的物质性指代由虚拟技术延展出来的在社会层面所产生的关系、实践和影响。算法的生物性、技术性、社会性和物质性分指不同的层面,技术性沿袭并外化了算法的生物性表征,建立了诸多算法物质性、社会性层面的关系。由此,四个角度相互补充,帮助我们形塑对于算法更加多元的理解。 理解算法的前提是关注算法和数据之间的关系。通俗地讲,算法是行事方案,而数据是原初材料。从生物学的角度切入,个体生命历程的经验和感受,也依然是生物算法不断进化的重要“数据”支撑。这也是为什么在今天的社会情境下,大家讨论算法一定要首先从数据收集和积累的视角出发。算法和数据相互支撑、相互促进,共同构成了人工智能未来发展的一体两面。一方面,依靠数据的不断“投喂”,算法可以变得更加精准和智能,而另一方面,依靠算法的调整,数据的收集也会更加带有目的性,技术的自我成长性也就越快。对于“算法化生存”的思考,很大程度上需要同时考虑到算法的以上四个面向。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完善,算法之于人,不再仅仅发挥判断、分类、预测这样的“弱人工智能时代”的功用,而是僭越人、物之间本体论上的意义,在社会生活的层面重塑新的关系。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算法? 如何理解技术与人之间的关系?按照温纳的逻辑,技术的自我成长既带有随机性,也带有必然性。前者指的是技术漂迁, 即技术会以进化论式的、基因突变式的逻辑向前发展,随机的组合和创新随时可能出现;后者指的是一种技术律令,即技术的可适性也需要一整套配合的工具和环境,方能继续发挥作用。纵观人类发展史,技术的发展从来不是线性的单一逻辑,而是随机性和必然性相互磨合、作用而产生的综合结果。那么作为技术的算法,我们如何理解它的成长性?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是否会被算法取代?反思“算法化生存”的一种方式,就是突破长期萦绕于社会科学领域的主客体理论范式,并敢于从根本上质疑“人先于一切”的主体性意识。这在很大程度上回应了拉图尔等学者所讲述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NT),它不再区分“人”或者“非人”的功能,而是对其等而视之,人性和物性同时在具有普遍意义的网络中产生作用。在对于算法的研究上,社会科学的视野可以更加开阔,研究范式也可以更加多元,将算法作为独立、动态、具有成长性的转义者的视角值得提倡。后人类时代正在到来,我们需要开始反思算法的社会角色,并在学识、生活意识上转变“主体—客体”的关系认知。但正如算法的智能化不是一蹴而就的,理论范式的转移也往往是有所反复、循序渐进的。 也正是因为算法的无孔不入和无所不能,在未来值得思索的一个重要议题是,技术与文明正在融为一体,变得难以区分。智能算法日趋“通神”的背景下,算法取代人类的立论不再是新议题。同时,人类也正在尝试拥抱未来。很多前沿的研究领域已经开始尝试与技术进行融合,脑机接口、智能医疗、陪伴机器人等正在逐渐成为现实。换句话说,机器的编码、解码逻辑与作为具有生物体征存在的人类所形成的理解、释义方式是不同的。生命体的存在与演进历经了成千上万年的过程,按照生物算法的演进逻辑,生命的发展历程是在技术漂迁与技术律令的反复交互中推进、细化和发展的。生命体的行为、结构和思考保存着生物算法特有的共情、好奇、想象和创意,这些“内里算法”经由历史沉淀所成,又带有生物体特有的共同经历叙事。未来的智能算法想要与生物体进行有机融合,一个重要前提是理解并尊重生物体征所特有的具身性经验。虽然智能算法从“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过程并不简单,但终极算法的出现可能仅仅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对于社会科学来讲,最终的思考方向并不是算法是否会取代人类,而是“人机共生”的问题,即算法和人类如何更加融洽地相互理解、实现共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人机交互的诸多议题将逐渐从想象变为现实,自主性技术和人类的相互理解、认知、对话将成为算法社会的重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