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明小说戏曲中的“写真图”

      在中国绘画中，写真有时也指山水写生或花鸟写生，①但主要指人物写生，尤其是人物肖像，属于人物画的一种，就是把人的容貌描画得逼真。我国写真画的历史悠久，如清代沈宗骞于《芥舟学画编》卷三《传神总论》所言：“画法门类至多，而传神写照由来最古。”(沈宗骞91)唐代确立了写真概念，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将绘画分为写真、人物、仕女、鞍马、山水等类(朱景玄目录)，可见写真已被视为绘画中的一个独立门类。宋人郭若虚将绘画分为人物、山水、花鸟、杂画四类，他在其《图画见闻志》卷三专门提到“独工传写者七人”，即牟谷、高太冲、尹质、欧阳黉、元霭、维真和何充(郭若虚82)。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与绘画艺术的结合相当密切，前人有关诗歌与绘画之间关系的探讨比较多，对于小说、戏曲等叙事文学与绘画的关系，相较而言，学界关注较少。实际上，中国古代小说、戏曲与“画”结缘甚早。《太平广记》卷七十四“道术”类所引《纂异记·陈季卿》篇叙陈季卿离家十年，思念故乡，在终南山翁的帮助下，进入东壁之寰瀛图，乘舟旬余至家，复登舟而返(李昉等462—63)，这是小说对画外之人“入画”的叙述；另外也有画中人“出画”的描写，唐代佚名撰《闻奇录》称，唐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图有美妇，取名真真。赵颜“呼之百日，昼夜不止”，真真于是由画中而出，与赵颜共同生活并育子(李昉等2283)。唐代还有数则关于寄送写真的故事：其一，《云溪友议》记载，濠梁人南楚材之妻薛媛善书画，妙属文，在楚材远游时曾对镜自图其形，并撰诗四韵以寄夫(范摅9)。其二，元稹《崔徽歌》诗前小序称，河中府娼崔徽与裴敬中相从累月，敬中便还。崔以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写人形，崔徽托其写真寄与敬中(元稹696)，等等。可以看出，在唐代小说中，无论是“入画”还是“出画”，或者寄送写真等情节，都体现了小说作家对绘画艺术的关注与借鉴。戏曲作品中也较早即有“写真”情节，乔吉的杂剧《两世姻缘》第二折，描述了女主角病重之际自绘春容并托人寄与恋人：“但觉这病越越的沉重了。你拿幅绢来，我待自画一个影身图儿，寄与那秀才咱。”(臧晋叔编976)这是元杂剧中有关“写真图”的描述。

      晚明时期，②小说、戏曲的创作和刊刻兴盛，与此同时，绘画艺术也发展迅速，松江画派、武林画派、嘉兴画派等绘画流派众多，创作出山水、花鸟和人物等不同类型与风格的绘画作品。在这个时期，一方面，小说、戏曲刊本中出现大量插图，仇英、李翠峰、陈洪绶等画家参与了叙事文学作品插图的绘制；另一方面，晚明小说戏曲作品中多次出现关于“写真图”的情节，这是小说、戏曲等叙事文学与绘画艺术进行有机结合的具体表现。

      本文所讨论的晚明小说戏曲中的“写真图”，指作品中涉及“写真图”的文本，而非小说戏曲的插图；所论“写真图”指人物肖像，包括自画像以及请他人画像，包括生前画像和死后绘制遗容，不包括山水写生、花鸟写生等。这些“写真图”在小说、戏曲的故事结构、形象塑造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本文尝试从以下四个方面对此加以论述。

      一、晚明小说戏曲中出现“写真图”的作品统计

      根据我们的统计，晚明出现“写真图”情节的小说、戏曲主要有以下作品：③

      表一 小说类作品

序号	小说名称	作者或编刊者	创作或刊刻时间	有关“写真”的情节	备注
l	《新刻洒洒篇》卷五“行乐图”	邓志谟编撰	万历年间成书	一人要写行乐图，只肯出银一分。画者于竹纸上画一背像。	收入《明清善本小说丛刊初编》第7辑，台北：天一出版社1985年版。
2	《扯画轴》	佚名	万历年间成书	宋代顺天府香县，包公凭借倪守谦的行乐图，为倪家兄弟善继、善述断家财。	《龙图公案》(又名《包公案》)卷八，宝文堂书店1985年版。
3	《滕同府断庶子金》	余象斗编撰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余氏建泉堂刊	宋代顺天府香河县，府同知滕志道凭借倪守谦的行乐图，为倪家兄弟善继、善述断家财，并骗取倪家千金。	出目《皇明诸司廉明奇判公案》下卷《争占类》，《古本小说集成》据日本内阁文库藏本影印。
4	《金瓶梅》第六十三回《亲朋宿伴玉箫记西门庆观戏感李瓶》	兰陵笑笑生撰	万历时期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请画师韩先生给李瓶儿绘遗容。	现存最早刊本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新刻金瓶梅词话》。此据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79年版《金瓶梅》。
5	《判给家财分庶子》	署名李春芳编次	现存最早刊本为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金陵万卷楼刊本	叙明代海瑞为苏州府吴县乡官郑文忠之子应策、应秋断家财事，与《龙图公案》卷八《扯画轴》情节大致相同，将包公改为明代海瑞。	《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第五十九回，《古本小说集成》据金陵万卷楼刊本影印。
6	《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	何大抡编	明末刊	南宋光宗朝，杜丽娘自画写真图，为柳梦梅拾取，因而结为夫妇。	收入何大抡所编《燕居笔记》卷九，《古本小说集成》据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影印。
7	《滕大尹鬼断家私》	冯梦龙编	天启元年(1621年)天许斋刊	明朝永乐年间北直顺天府香河县，滕知县凭借倪守谦的行乐图，为倪家兄弟善继、善述断家财，并骗取倪家千金。	收入《喻世明言》卷十。此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喻世明言》。
8	《情史》卷九《情幻类·吴四娘》	冯梦龙编	约刊于崇祯初年	临川人张榉赴省试途中，在玉道山旅店得到绢画一幅，上有吴四娘写真，睹画而生情，因而有枕席之欢爱。	出自《夷坚志》“崇仁吴四娘”条。此据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情史》。
9	《情史》卷九《情幻类·真真》	冯梦龙编	约刊于崇祯初年	叙唐代书生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上图美妇真真，呼之而出，与之生子。	出自唐代《闻奇录》。此据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情史》。
10	《醒世姻缘传》第十八回《富家显宦倒提亲上舍官人双出殡》④	西周生撰	明末	晁思孝死后，其子晁源请画士为他画“喜神”。	此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醒世姻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