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9.3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468(2021)01-0002-15 致谢:本文基于作者在陈一丹基金会、北京大学教育学院联合主办的会议“博雅教育:中国与西方的跨文化对话”上(北京大学,2020年1月)的报告,感谢与会者的评论和问题。 一、引言:议题与设想 本文讨论的是大众高等教育之下博雅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可行性。我关注的是美国的情境,但这里所讨论的模式可能在其他许多经济发生实质性增长的国家,或在高等教育出现大众化趋势的国家,都同样显而易见。本文的讨论分四个部分。首先,我讨论了大众化的内涵,并概述了这个过程对院校、教师和学生所产生的影响。其次,我对于美国大众化高校中教学所引发的若干挑战予以概念化,对于在这样的院校工作的人所必须面对的现实提供了一个“原原本本”的描述。第三,我进一步讨论了当前美国大学的真实学习状况,大众化在造就这种状况中发挥了作用。最后,我讨论了在博雅教育和大众教育之间固有问题的解决思路。在美国高等教育大规模普及之前,“解决方案伴随着损失”就是一个显然和公认的真理;而现在我们的优势在于,有几十年的时间来评估高等教育大众化所带来的收益和风险。我所勾勒的前行之路,将寻求在大众化高校中尽量减少对教育质量的损害。 我在开篇陈述了本文以及相关论题的一个基本主题:大众化高校的文化和结构阻碍了博雅教育。因此,我推断出以下命题,其准确性因缺乏有力的实践尝试而尚待验证——唯有经过精心的干预、投入的规划以及人的聪明才智,大众教育和博雅教育这两个过程才能相当程度地成功共存。张力是显而易见的。高端的博雅教育意味着小规模,如果我们这样命名(更别说实施了),大众教育就意味着大规模。两者如何才能以一种和谐的方式结合在一起?这构成了当今世界范围内高等教育所面临的根本困境。 首先,需要澄清一些背景知识,以便界定问题的范围。大众高等教育既指“高入学率系统”——超过50%的学生在结束中等教育之后进入高等教育系统,更指以本科层次学生数量众多为特征的个别院校,其被认为是专门进行教学的场所。美国大概有4500所高等教育机构,这些院校招收了近2100万学生,其中约1000所是两年制的社区学院。美国高等教育系统在20世纪40、50年代成为“高入学率系统”——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了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国家,但现在不再是唯一的了(Cantwell,2018)。高等教育的高入学率体系现在几乎是整个西欧、俄罗斯、日本、澳大利亚的特征,且正在向东欧、东亚和拉丁美洲扩展(Marginson,2018)。如今只有中国——其人口是美国的三倍——的高等教育入学率高于美国(Cantwell,2018)。美国约有70%的高等教育机构是公立的,20%是非营利的私立院校,10%是营利性院校(Cantwell,2018)。这些院校绝大多数都不是选拔性的,相反,它们向所有学生敞开大门。即使在门槛较低的情况下,选拔性也意味着只有二分之一的录取率,更不用说有些院校的录取率相当低,但这些选拔性院校只是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中很小的一部分。极具选拔性的院校是少有的,国际知名的美国私立大学——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耶鲁大学等等——便是极具选拔性的。尽管这些院校的知名度很高,但它们只招收非常少的一部分学生。 根据美国的标准,本科招生人数超过2万被认为是规模很大的院校。它们相当于有许多专门管辖权的小城市,并尝试行使自治权。一些院校与大城市类似,学生数在3.5万、4万,甚至超过5万。相比之下,美国也有一些小型院校,从学生数为1000~3500的文理学院,到那些学生数为5000~10000的大学。 “结构”指的是一个院校的正式组织和规制化的非正式实践,包括一个院校的组织和运行方式。例如,班级规模、教室布局和教学模式就是院校结构的一些方面。“文化”指的是在院校内部的社会化过程中,个体所习得的信念、态度、规范及价值观。社会化过程由学系层面的同事正式或非正式地实现,他们像组织的信使一样,也间接地通过院校层面更大的组织进行。正式和非正式的沟通例如行政指令、制度性媒介以及与其他人面对面的互动,传递着院校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信念、态度、规范和价值观。颁发奖励的依据诸如教学和研究奖,便是院校文化的一个方面——一所院校的教学和研究奖励并不一定与另一所院校相同。主要的教学法诸如讲座式和研讨式教学,是体现文化差异的另外方面。一个院校占主导地位的信念、态度、规范以及价值观是其代表的更大的教育秩序的一部分,即院校“类型”。比如在美国的语境下,院校包括大型州立“旗舰”大学、文理学院、私立研究型大学等不同类型。一些信念、态度、规范和价值观泛化至大多数甚至所有的院校。宽松评分,表现为普遍的分数膨胀,是高度普遍的院校文化的一个例子。 就目前而言,我对博雅教育持有相对有限的理解。我关注具体的实践,即思考(thinking)、阅读(reading)、写作(writing)及演说(speaking)。这个操作化的理解可能遗漏了一些其他人会包含在博雅教育中的内容。比如,这个定义遗漏了课程内容,即人们为定义博雅教育而激烈争论的具体的文本;这个定义也遗漏了博雅课程结构的问题,即课程的性质和实质(比如学科课程和一般课程)以及它们构成本科教育的可能顺序。①我将自身的关注点限于思考、阅读、写作和演说,有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这些是高等教育最基础的实践,这些实践也带给那些反复练习者以重要的智识价值,更不用说实践价值了。我所关注的这些实践独立于学生个人的兴趣领域或专业领域。 而且,这些能力是“自由”的,因而适合一个“自由人”(free person),也因此而与自由学问(liberal learning)的传统安排——其效用在漫长的时间中是显而易见的——相一致。②亚里士多德对学习动机的描述表明,一个自由人将为了其自身的目的和促进善的生活而学习。自由人的学习动机与下述这些目标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