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35(2020)-151-09 DOI:10.13399/j.cnki.zgwxyj.2020.04.019 张曙光,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九十年代已形成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基于此,洪子诚和刘登翰的《中国当代新诗史》对他做出以下评价:“大约从写《1965年》(写于1884年)开始,张曙光就形成了关注‘个人日常经验’、主要采取‘陈述’语调,讲究具体、结实的倾向。他对矫正当代中国诗歌经验‘精确性’严重不足的缺陷有充分的自觉。”①“智性”(或知性)、“叙事性”、“日常性”是评论界公认的张曙光诗歌的主要特征。客观冷静的智性思辨通过叙事性手法从日常生活中发掘出来,这三个特征胶合共济在一起构成张曙光诗歌最显著的艺术特征。从上世纪90年代的审美发展来看,诗歌客观冷静的智性追求是对于80年代诗歌界浮夸风的虚假抒情的拨乱反正,质实绵密的叙事和鲜活具体的日常使诗歌从虚无缥缈的云端回到了坚实的大地,使诗歌话语深深扎根于生命经验之中。 沿此艺术追求,诗人一直往前推进,中间经过21世纪初的《看电影及其他》到最近两年的《如你所见》《紧急下潜》等诗集创作中。在一个求新趋异为时代风尚的社会中,张曙光并不忌讳所谓的固守一隅,恰恰相反,坚守成为他不竭的力量之源。原有的艺术追求仍然葆有充分的探索空间使得诗人持续着他的创造力。推进到一定深度,就不仅仅是程度的不同而是质的变化。进境就是一种新变境。《如你所见》和《紧急下潜》呈现出与之前大为殊异的美学形态。这并不是说“智性”(或知性)、“叙事性”、“日常性”已被其他审美特征所取代、所置换,诗歌仍然保持着一贯专注于营造精神的思辨逻辑,叙事性手法的灵活运用,形而上的追问总是伴随着形而下日常生活的缠扰。这些,都存在,但是又有着新的发展变化,呈现出不同组合形态的想象方式—— 一种空间化、碎片化的构型方法,生活碎片化和叙事空间化营造出思想意义的多维度多层次,而不是绝对的单一思想实体。张曙光前后期的诗歌作品,尽管材质仍旧,但手法不同,不同的艺术手法创作出的文本其情态自会不同。剖析其近期诗歌审美特征的新趋向成了本文的学术诉求。 一、智性:“思辨的摇滚” 智性既是一种思想形态又是一种思维过程。张曙光诗歌的“智性”除了表达诗人对于世界、人生、历史、时间等等的“哲学化思想”外,还体现在创作过程中始终贯穿一种“哲学思维”,从感性直观到构思完形,“哲学思维”都作为一种创作背景弥散在他的心理定势中。即使日常生活是诗人进入诗境的第一步,最后也将衣食住行、声色气味和柴米油盐的生活处理得极富精神攀升和理性思辨的意义。何况更多的诗如《当梯子被过早撤掉》《有关帕斯卡尔》《有关上帝》《当但丁思考着虚构地狱的资格》直接就是对知性事物、抽象概念的诗性表现。诗人特别依赖智性思想在诗想象活动中所起的支撑作用。不传心情,唯示心迹,是他写作的根本诉求。 “智性”的另一体现是知识。知识是他遍洒于创作中闪光的质点。如果缺乏拉康的镜像哲学理论知识,《阅读拉康。我的房间缩小,或变得辽阔》就不易理解。如果不知《新娘被光棍们扒完了衣服》同时还是杜尚的一幅同名画作,阅读时就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如果不知马格利特的名画《这不是一只烟斗》,读“我抽着马格利特的烟斗,一不小心打破了/窗玻璃上的景色。”(《风景的缺失》)这个句子时就不会发出由衷的会意。如果不知古希腊两位画家帕拉修斯和宙克西斯的那件逸闻趣事,就无法深切体会诗句“我知道,如果此刻我画一副窗帘(像帕克修斯)/一切就会消失:雪,街景,树影模糊的天空。”(《静止的画面》)的妙处。甚至,约瑟夫·博伊斯的著名行为艺术《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也被诗人巧妙地化用进《晨歌》……所有这些文史哲知识,尤其是艺术史,不得不让人敬佩诗人丰富的知识修养。这些知识点,如同古典诗歌里的用典,有“举乎故事”的“事典”;有“引乎成辞”的语典。经过诗人现代诗歌艺术转换的高压锅,意义上从知识的判断转成存在的发现;功能上发挥着贯通、点睛、伏脉和结穴一类的作用。 诗歌的生命在于节奏,“诗歌的细胞,它最基本的核心,是诗句。……使它成为语言的,不是意思或意象,而是节奏。”②由此可见节奏对于诗歌的重要性。张曙光诗歌体现出什么样的节奏?如果说抒情诗的节奏是情感的流动脉搏,快慢有度地或万马奔腾或小河流淌。哲理诗的节奏应是思辨的纵深轨迹。抒情诗的节奏易把握,哲理诗的节奏难处理。关于这个问题,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梁宗岱就曾说过:“哲学诗底成功少而抒情诗底造就多者,正因为大多数哲学诗人不能像抒情诗人之捉住情绪底脉搏一般捉住智慧底节奏——这后者是比较隐潜因而比较难能的。”③张曙光的思维路线很少是单线直进的自然流淌式,层次清晰,轨迹平滑,目标明确,步伐坚定,决不是他的路子。他的诗跳荡着一种“思辨的摇滚”。在他平实的语言、通顺的语法中有一股思辨在七折八拐地游走着,有时诗思“晴空一鹤排云上”,霎时又“飞流直下三千尺”,其轨迹不可逆料地错综和自我缠绕。克尔凯戈尔的反讽辩证法、阿多诺的否定性辩证法、维特根斯坦的游戏辩证法等现代性、后现代性辩证法在其思想的过程中暗自运行。 心灵的思索是一股气流、气蕴、脉冲,必须假借于物才得以显形,它的“物性”就体现在文本的组织结构、形式技巧上,正是它们,将不可见的心智活动显形露迹。张曙光“思辨的摇滚”最鲜明的体现是不同时空的自由并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