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竞选并成功当选,被证明直接刺激了美国种族主义的当代回潮:据统计,在2015年8月至2016年7月总统竞选期间,美国网络上共计出现260万条含有种族主义言辞的推特,其阅读量达到100亿次;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关键词包括“特朗普”“民族主义”“保守主义”和“白人”等。①为考察特朗普参加总统竞选对美国种族主义回潮的影响,有学者对特朗普举行过总统竞选集会的县与未举行过此类集会的县在随后一年(即2017年)的仇恨犯罪(hate crime)水平进行了比较。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共举行过275场竞选集会,与没有举行过竞选集会的县相比,那些举行过竞选集会的县的仇恨犯罪水平在随后一年增长了226%。②美国种族主义的当代回潮,最引人关注的事情分别是2017年8月弗吉尼亚夏洛茨维尔(Charlottesville)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与抗议者之间的暴力冲突,以及2020年5月底美国警察对非洲裔公民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暴力执法,二者均引发了全美性的抗议甚至骚乱。美国种族主义的回潮引起美国国内和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例如,根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调查,到2019年,有56%的受访者认为特朗普就任总统后美国种族关系“正在变差”,认为“变好”的仅有15%;认为特朗普曾“尝试改善种族关系但却失败了”的也仅有13%。③国际上,以联合国人权理事会(UN Human Rights Council)下属非洲人后裔问题专家工作组(U.N.Working Group of Experts on People of African Descent)为代表的国际社会强调,系统性和结构性的种族歧视已渗入美国国家机构,并导致对非洲裔美国人的严重歧视;但更为严峻的是,特朗普总统及其政府不仅对此加以否认,而且部署警力对抗议者加以镇压。④的确,随着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的成功,显性和个人性的种族主义早已变得不合时宜,而2008年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当选美国总统更使美国进入“后种族”(postrace)时代。但所有这些并不意味着种族主义在美国的终结。恰好相反,在显性和个人性种族主义不符合“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的情况下,美国种族主义转变为更加系统化的结构性种族主义(structural racism),即通过貌似种族中立的组织程序和社会政策来延续既有的种族歧视,往往赋予白人以优势、同时生产对有色人种而言是累积性的不良后果;⑤因此,尽管表面中立,但结构性种族主义的影响却是既有种族主义的深化与固化,从而形成一种“后种族主义时代的种族主义”⑥。这样,理解美国结构性种族主义的具体表现特别是其持续深化和固化,对于理解美国种族主义的当前回潮有着基础性作用。尽管渗透于美国政治制度和社会网络的各个方面,但结构性种族主义仍主要体现为四个方面,即有色人种或种族(race)与少数族裔(ethnic minority)的收入、住房、受教育与就业以及司法等方面所遭遇的系统性不平等,这使其在美国种族等级制中的劣势地位不仅难以改善,甚至可能持续恶化。 一、收入不平等与贫富差距 收入不平等及由此而来的不同种族与族裔的贫富差距,是美国结构性种族主义的最直接表现。皮尤研究中心自2014年起就美国经济体系是否公平展开民意调查,总体上美国公众的认知保持稳定。2018年9月的调查结果显示,多达63%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经济体系极不公平,对强大的利益集团有利;只有33%的受访者认为对大多数美国而言总体公平。尽管如此,不同政党对这一问题的认知分歧却在加剧。2018年调查首次明确显示,有超过半数(57%)的共和党人认为,美国经济体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公平的;在此前2016年1月的民意调查中,仍有54%的共和党人认为,美国经济体系是不公平的。相比之下,民主党人一贯认为,美国经济体系对强大的利益集团更为有利,且持这一观点的人数还在增加:2016年1月时为76%,2018年9月达到84%。⑦自2018年起首次有超过半数的共和党人认为美国经济体系是公平的这一事实,颇具讽刺性地印证了美国种族主义的回潮,更暗示着美国结构性种族主义的进一步深化与固化;因为它表明,共和党人某种程度上正将美国种族主义的当前回潮视作一种“进步”,而非倒退。美国不同种族与族裔间的收入不平等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 第一,从历史上看,尽管各种族和族裔的收入水平均在增长,但种族和族裔间的收入不平等却在加剧,种族和族裔间贫富差异不是缩小而是拉大了。 在1963-2016年的半个世纪里,美国人的平均财产持续增长,但不同种族和族裔群体的增长却并不平均。在此期间,收入最低的10%家庭从平均为零资产发展为负债1000美元;而中间层次的家庭资产平均翻了一番;收入最高的10%家庭的资产增长了5倍;最为富有的1%家庭的资产增长了7倍。这使美国的贫富不均进一步恶化。1963年,最富有的1%家庭的资产相当于中间层次的6倍;而到2016年达到了12倍。⑧导致家庭资产差距拉大的根本原因在于收入不平等,而种族间的财富不平等更加明显。尽管少数种族的人口数量快速增加,但白人仍拥有美国财富的绝大部分。1963年,白人家庭的平均资产比非白人家庭高12.1万美元;但到2016年,白人家庭的平均资产(91.9万美元)比非洲裔家庭(14万美元)和拉丁裔家庭(19.2万美元)都要高70余万美元。也就是说,2016年,白人家庭的平均资产是拉丁裔家庭的5倍,是非洲裔家庭的7倍(见表1)。 表1 美国各种族家庭平均财富,1963-2016年 (单位: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