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近些年提出了一系列区域发展战略,在《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中央更加明确地提出要“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粤港澳大湾区建设、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打造创新平台和新增长极”(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2020a)。从中央的一系列文件可以看出,区域发展的主要目标是:“健全区域战略统筹、市场一体化发展、区域合作互助、区际利益补偿等机制,更好促进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东中西部和东北地区共同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2020a)。这些区域发展战略和发展目标,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很多学者纷纷指出,这是化解中国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重要战略规划。然而,在人们的热烈讨论中,主要关注的是通过经济发展统筹和市场一体化发展来实现区域发展,而对区域发展赖以立足的社会基础却未予以足够重视。 一、研究社会基础的结构论和空间论 只要提出或实施区域发展战略,就不可避免地凸显出地方社会具有不可怀疑的基础地位。因为无论是京津冀、长三角,还是长江经济带、粤港澳大湾区,这些区域都不仅是特定的地理范围,而且更重要的是几亿人口生活于其中、充满了多样性和差异性的社会空间。社会生活的多样性和差异性,既为区域发展带来了活力、输入了生机,也使区域发展生成了很多不平衡、不协调的问题。 在关于社会与经济的研究中,不仅有波兰尼、格兰诺维特等社会学家明确地论述了社会结构对经济关系或市场行为的基础地位,就连充分论述了经济在社会发展中具有基础地位的马克思,也只是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才强调经济的决定作用,并认为思想观念或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在某些条件下也对经济具有重要的反作用。波兰尼则明确强调经济活动或市场行为一定是嵌入在社会结构之中,必须在经济与社会的互为基础关系中看待社会的发展变迁(刘少杰主编,2013:131)。格兰诺维特在经济行动嵌入社会网络关系的论述中,更加深入地论述了社会关系的基础地位(刘少杰主编,2013:232-236)。 社会学对社会关系或社会结构在发展中的基础地位有了明确认识,并且,大多数社会学家都像波兰尼和格兰诺维特等人那样从结构论视角对社会基础开展了分析式研究。结构论社会学在经济与社会的区别关系中清晰地论述了家庭、组织、阶级、阶层、社区、民族、国家以及制度、宗教和意识形态等社会构成要素的内容、形式与功能,阐述了这些构成要素的历史演化和发展变迁,并形成了专注于社会不同构成要素的专门性认识,建立了家庭社会学、组织社会学、社区社会学、制度社会学和民族社会学等名目繁多的分支学科。 分支社会学的纷纷建立和持续繁荣,特别是到了20世纪中叶结构主义走向鼎盛时期,在反对宏大叙事、主张通过具体叙事更加深入地分析社会具体构成的背景下,经典社会学确立的对社会开展整体性认识的理论承诺被进一步瓦解,社会学研究的碎片化、分散化进一步加剧。而这种趋势的直接结果之一便是,本来是作为整体存在的社会基础,在分支学科的视野中淹没了其整体联系。分别地深入研究家庭、组织、阶级、阶层和社区等社会构成要素,却未能在整体联系上阐明这些社会构成要素就是企业、市场或经济寻求发展而脱离不了的社会基础。 在社会学对社会基础开展结构论分析的同时,另一种关于社会基础的研究也在不断地深入和展开,即由现象学推进的空间论的社会基础研究。胡塞尔在20世纪30年代发出了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要回归日常生活世界的呼唤,而他所论述的日常生活世界就是未分化或非专业化的原初世界,相当于结构论社会学所论述的社区生活或基层社会,也就是最基本的社会基础。胡塞尔认为,经济、政治、文化等主题化生活和各种专业化领域,都是在日常生活世界基础之上派生出来或分化出来的,只有从日常生活世界出发、站在日常生活世界的立场,才能认清各种专门领域发展变迁的根本。 梅洛·庞蒂在坚持日常生活世界基础地位的前提下,进一步深化了现象学的空间论研究。梅洛·庞蒂认为,人们在生活世界所形成的知觉表象具有首要的地位。知觉表象是身体对周围世界综合性和整体性感知的身心图式,是首要的最基本的生命空间。正是根据知觉表象,人们形成了对社会空间的认识,并支配自己进入了社会空间,展开了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梅洛·庞蒂的研究深化了知觉表象等感性意识活动在基层社会的重要性的认识,更进一步说,他的观点启发了对社会基础的主观性特别是感性主观重要性的认识。 现象学的日常生活基础论和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关注基层社会的观点,在列斐伏尔那里形成了汇合与发展。列斐伏尔一方面承认日常生活的基础地位,但又认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思维与心态需要得到提升,应当用辩证思维批判日常生活因商品化、物化和符号化而产生的社会异化,主张通过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提升人们的主体性,进而优化社会基础、推动社会发展进步。20世纪70年代,列斐伏尔对后工业社会来临后的城市改造开展了政治经济学的空间论批判,在关于基层群众空间位置、空间权利和空间表象的论述中,伸张了基层社会的空间正义。 总之,结构论和空间论的研究都关注了社会基础的地位与意义。但结构论对社会构成要素的深入分析,虽然深化了对社会结构的分析认识,但却淡化了对社会基础整体状态的把握,以致人们难以通过结构论的分析式研究实现对社会基础的整体性认识。以现象学为基础的空间论研究,虽然不像结构论那样对社会基础的构成结构做了深入分析,但是空间论研究注重社会基础空间位置的多样性、层次性,空间范围的地方性和差异性,空间关系的整体性和互动性,空间感知的身体性和表象性,进而使社会基础比较清晰地呈现在学术研究的理论视野中和生活世界的日常感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