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革命往往会带来国际格局的巨大变化。今天,第四次科技革命方兴未艾,世界也面临着百年未遇的大变局,科技革命与国际变局相互映衬。这种大变局在科技领域的反映,就是西方世界在科技领域,尤其是新兴科技领域的绝对主导地位受到削弱。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长期引领世界科技潮流的美国,感受到来自新兴国家越来越大的压力,技术民族主义在美国被唤醒。美国政府开始推出系列发展新兴科技的战略和政策,以期倾全社会之力,力保美国在科技领域,尤其是新兴技术领域的领先和主导地位。 一、技术民族主义及其在美国的兴起 “技术民族主义”一词最早是由美国学者罗伯特·里奇(Robert Reich)提出的。1987年,里奇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发表了一篇题为《技术民族主义的兴起》的文章。在文章中,里奇分析了当时美国政界对于美国对日本微电子技术和产品依赖的担忧,如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afety Council,NSC)分发的一份研究报告草稿提到,日本正在取得先进半导体材料和器件的研究与开发领导地位,特别是在光学电子领域,对美国的技术优势正在扩大。这一趋势不仅会威胁到美国的国防能力,也威胁到美国的生活水平。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担心,失去技术优势的美国“将成为一个独立性较低、影响力较小、安全性较低的国家”。这导致美国政府、国会提出了一系列帮助美国追求先进技术的政策,这些政策的首要目标是“保护未来美国技术突破不受外国人,特别是日本人的剥削”。这一新的原则假定了将美国技术视为一种与其他国家所拥有的知识分离和不同的知识体系的可能性。其实质是“科技被看作是一种可以在美国独一无二地发展起来的东西,它包含在国家的边界内,由美国人应用于美国”①。里奇将其称为“技术民族主义”。在里奇看来,技术民族主义的出发点在于如何保持其技术优势的问题。 从那时起,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使用“技术民族主义”一词。与里奇不同的是,多数学者是将“技术民族主义”与后进国家联系在一起,用来描述后进国家特别是快速发展的亚洲国家的各种技术政策;而且,后来的研究者更多地将技术民族主义视为一种发展信条。例如,麻省理工学院国际研究中心(MIT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政治学家理查德·萨缪尔斯(Richard Samuels)将技术民族主义定义为“认为技术是国家安全的基本要素,必须使其本土化、扩散和培育,才能使一个国家富强”。②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CFR)数字与网络空间政策计划主任亚当·西格尔(Adam Segal)和南加州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大卫·康(David Kang)用更具体的历史术语描述了这一点,他们将技术民族主义称为“亚洲国家摆脱对西方技术依赖的愿望”。因为亚洲国家普遍担心,仅仅依赖市场的力量无助于将本国企业从技术的追随者提升为技术创新的领导者,因而有必要通过政府直接或间接地支持,发展本国的先进技术。③ 针对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通过行政手段,法律创新和对研发的更多支持,在促进自身技术标准的基础上,积极制定新技术政策。美国智库全国亚洲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NBR)的研究报告又发明了所谓“新技术民族主义”的说法,在这份题为《权力标准?中国国家标准战略发展中的技术、制度和政治》的研究报告中,作者认为应该从新技术民族主义的角度来理解中国的标准战略——“在新技术民族主义中,通过利用全球化带来的机会为国家利益进行支持国家经济和安全利益的技术开发。”并认为“这使中国有能力制定值得国际关注的技术标准……成为全球经济的重要参与者,并且确实从全球化中获得了巨大收益”④。然而,新技术民族主义的概念并未摆脱传统技术民族主义理念的基本框架,即民族国家参与了国际技术领域至关重要的竞争活动,增强本国在技术竞争中的优势地位。 随着第四次科技革命的进行,技术民族主义在全球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特别是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技术民族主义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针对这一时期的主要大国技术政策的新举措,技术民族主义也被赋予了一些新的含义。《福布斯》杂志的评论员艾利克斯·卡普瑞(Alex Capri)认为,技术民族主义是重商主义思想的一种新变种,它将技术创新和能力直接与一个国家的国家安全,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联系在一起。因此,国家必须干预和防范机会主义或敌对的国家和非国家行为者。技术民族主义寻求在本地和全球范围内为其利益相关者获得竞争优势,并利用这些优势获取地缘政治利益。⑤ 尽管学术界对技术民族主义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但总体来看,技术民族主义者,无论国籍或其价值观念如何,普遍是从战略角度来看待技术和制造业的发展,认为在高度竞争的世界中,技术是一种关键的国家资产,对国家安全和经济竞争力至关重要。技术民族主义政策的重点是加强国内产业对外国竞争对手的竞争力。据此,技术民族主义的对内政策就是壮大本国技术创新能力,为本国的技术研发创造有利条件;对外则是技术保护:保护本国的知识产权、保障本国在海外的技术市场优势,从而促进本国的经济繁荣、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 近年来,美国社会技术民族主义呈现不断上升的趋势。上至美国政府,包括美国行政系统和国会,下至智库、学界,为这一波技术民族主义推波助澜,使得技术领域成为美国战略界认定的大国竞争的主要舞台。作为世界上科技实力最为雄厚的美国,美国技术民族主义有别于发展中国家。维护美国科技领先地位、避免遭到竞争对手或潜在竞争对手的冲击,构成了这一时期美国技术民族主义的核心要旨。在特朗普时期,技术民族主义既体现在美国的大战略上,也体现在国会的相关立法中,更体现在美国政府的科技发展战略导向及各种技术保护政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