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519(2020)05-0029-16 一、“身份认同”的含义 “身份”“认同”“身份认同”(identity)目前是哲学、心理学、民族学、政治学等领域的基本概念和范畴。该词源自拉丁文idem,为“同样”“相同”之意,故又被称为“同一性”。这四个概念在本质上相同,但在所涉范围和指称上有所区别。“身份”主要涉及个体的文化身份和集团身份,既是固定的,又是流动的、动态发展的。固定性是其形式上的特征,因为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流动性是其本质上的特征,因为我们的身份或认同是不断被创造的产物。“认同”主要涉及个体的文化认同、政治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等,与“身份”相比更强调其被创造的动态过程。“身份认同”是“身份”和“认同”的复合概念,强调个体对群体成员身份的认同程度,即个人对所属群体的角色及其特征的认可程度和接纳程度。与“身份”“认同”“身份认同”是从个体出发的概念相比,“同一性”是指我(我们)之所以是我(我们)而不是“他者”(the other)的特性,是与“变化”或“差异”有别的同样性。它既强调“个人同一性”,又强调“集团同一性(类型同一性)”。 作为概念的“身份认同”有其自身的规定性和特征。第一,“(被)创造性”是身份认同的本质特征。身份认同是不断被自我认识、发现和定义而进行身份确认的动态过程,是兼有“同(质)化”和“异己化”(与他者的差异化)两个侧面的同一性过程。“同化”和“异己化”是个体身份认同得以确立的基本手段,因而是分析身份认同的基本概念范畴。个体身份认同的确立依赖两个过程的实现。一是我与我们(集团1)的同化,包含“主体积极同化于集团”和“被集团同化”两种类型;二是我们(集团2)与他者的差异化,包含“主体积极差异化于集团”和“被集团差异化”两种类型。无论是同化还是差异化,既可以制造我与集团之间的向心力,也可以制造我与集团之间的离心力。当集团1和集团2一致时,双重的向心力可以促使个体较为顺利地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当集团1和集团2不一致时,即“集团2”被视为异质的他者时,两种相反的力量就会制造个体身份认同的焦虑和认同紧张。可见,两种力量的作用是形成身份认同危机的根本原因。从这种意义上说,身份认同本身是一个既矛盾又统一的概念,体现了个体与群体之间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 第二,“创造性”的本质属性决定了身份认同危机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因为身份认同是被创造的产物,所以才以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制造了它的焦虑和紧张。这是身份认同自身无法避免的内在矛盾。当然,身份认同的这一属性也自含了解决这一矛盾的逻辑。正是因为“创造性”,不同民族的人们才有可能形成共同的文化认同、政治认同和国家认同。也就是说,无论是我自己创造我的身份,还是一个集团创造其集团成员的身份,身份认同的构建都有使其自身合法化和正当化的逻辑。 第三,个体身份认同是在不同时空下顺应特定的需要被建构和塑造出来的,即“由其所处的文化环境所决定”①的。所谓文化环境,是指个体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主要指社会文化环境和广义的教育。当然,文化环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创造的产物,这就为近代国家塑造同质的国民及其身份认同提供了可能。不可否认,个体身份认同既有我依赖自己所属意的环境(环境1)而自行塑造的侧面,也有被我所归属的集团构建环境(环境2)而强力塑造的侧面。因此,当两者一致时,就可以制造个体同一性和集团同一性的一致性,形成个体认同和集团认同相一致的认同化解;反之,则有可能形成个体认同和集团认同相互背离的认同危机。这无疑是形成身份认同危机的又一重要原因。可以说,文化环境对塑造个体身份认同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因而它的构建对近代国家来说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第四,因文化环境而被塑造的个体身份认同,诸如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等,其决定性的因素是文化认同。文化认同的内涵不仅存在于其他各类认同之中,亦构成了政治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基础。它的倾向性不仅决定了个体身份认同的价值取向和危机度,也决定了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之间的一致性。因为近代国家都是民族国家,因而无论是单一民族国家,还是多民族国家,其民族都是国家的构成部分,其国家也是各民族合意的结果,因而从原理上来说,民族认同就是国家认同。在这种情况下,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三者完全重叠,代表了三者关系的理想状态。与此相对的是三者关系的另一种极端形态,即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重合而与国家认同形成了对立两级的状态。这两种状态对近代国家来说都属少数。更多的是三者关系暧昧不定的状态。一是三者互相接近而对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形成正效应的状态;二是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接近而与国家认同“超距”(90度直角之外),对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形成负效应的状态。后者不仅会造成个体身份认同的危机,也会造成国家的动荡和不安。当然,近代国家也自行预备了解决这一问题的逻辑、思想和资源。这就是根据历史记忆、文化传统、语言等一切可用的资源创造民族和文化,并主要通过塑造共同的社会文化环境和实施同质的教育,形成统一的身份认同。 综上可见,“创造性”是身份认同的本质属性,因而个体身份认同也是自我塑造和“被塑造的”民族和文化所塑造的结果。这不仅是近代民族国家的基本原理,也反映了近代民族国家构建的历史事实。近代日本的身份认同建构是其中的典型。它“极为成功地”塑造了个体的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相一致的身份认同。不过,它同时也是个体身份认同塑造的一种极端或特殊类型,因为其过程充斥着反文明和暴力性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