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在古代常被称为舆图或舆地图,指描绘州郡山川等地理因素的图绘。《周礼·地官司徒下·土训》有言:“掌道地图,以诏地事。”郑玄注曰:“说地图,九州形势山川所宜。”①地图不仅包括勾勒全局疆域的舆地总图,也包括具体城池关隘和山川形势的图绘。地图的撰修历来是统治者非常重视的工作,领土的变迁反映的是政治变迁。“‘领土’无疑是地理学的概念,但是它首先是一个法律—政治概念:某一权力所控制的地域。”②因此,地图绘制便成为了一种政治话语。南宋长期处在与北方的军事对抗之中,加之此期方志的大量撰修和刻书业的繁荣,促使地图的绘制数量极大增长。地图作为领土变化的直观依凭,密切相关于政治军事形势,因而成为解读南宋政治心态的重要且可靠的依据。 伴随着地图绘制增多的则是文人对地图题咏兴趣的提高。据笔者统计,南宋以前共有题地图诗九首,题地图文二十二篇,而南宋一朝则出现了题地图诗二十三首,题地图文四十七篇③,数量远超于前代。这些题咏是文人在阅读地图时的思想表达,属于一种文人话语。虽然与一般意义上偏向于表现的绘画相比,地图更偏向于再现,然而二者都属于平面视觉图像,因此文人在阅读地图时,常常会借鉴读画的经验。借助文字转译图像时,不同的读者因其自身的经验和视角的差异会产生不同的解读可能,因此,便使得文人话语对地图的阐释呈现出多元化的特质。那么,政治话语与文人话语对地图的阐释有何异同,从二者的碰撞中又能看出南宋士人怎样的心态? 一、作为政治话语的地图绘制 地理空间的划分是一种政治作用的结果,与之相应的便是地图的绘制。图籍历来便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薛季宣在《汉舆地图序》中谈到:“舆地之图,所以尽载地域经纬之数,人民之众寡,土地之产,财物之用,皆王政之本也。物有甚轻而用可重者,图籍是也。周之衰也,诸侯异政,六王并起,天子无容足之地,四方号令不行焉,而天下宗之,号为共主者,以图籍之所存也。”④图籍作为王政之本,是确认政治合理性的重要依据。南宋时政治局面的特殊性使得此期的地图数量远远超过前代,种类更是颇为繁多,这些地图成为解读南宋政治心态的重要依据。 首先,此期数量最多的是州郡地图。北宋曾有修撰闰年图的习惯,每隔几年朝廷会要求地方造送图经,了解各州郡的风土变化情况,形成自上而下的图经修撰体系。然而这种制度在南宋时发生了变化,靖康之变后,伴随政局动荡而产生的是图籍的大量散佚,除了被金带走的部分之外,其他还有大量散亡难寻。到了绍兴年间,随着政局的大致稳定,地方志的修撰便再次活跃起来。董弅在《重修严州图经序》中谈到: 是邦当宣和庚子盗据之后,图籍散亡,视他州尤难稽考。……于是因通判军州事孙傅有请,乃属僚属知建德县事熊遹、州学教授朱良弼、主建德县簿汪勃、主桐庐县簿贾廷佐,及郡人前汉阳军教授喻彦先,相与检订事实,各以类从。因旧经而补缉,广新闻而附见。凡是邦之遗事,略具矣。岂特备异日职方举闰年之制,抑使为政者究知风俗利病,师范先贤懿绩。而承学晚生览之,可以辑睦而还旧俗。宦达名流玩之,可以全高风而励名节,渠小补也哉。(董弅《严州重修图经序》,陈公亮《严州图经》卷首,《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165册,第12-14页) 地方志的修撰,不同于北宋时自上而下的被动执行,在南宋时已经成为一种主动的行为,是一件可以知风俗、全高风、励名节的事,“往往体现了地方官僚自觉的政治意识……官僚将此项工作提高到‘儒者’责任的地位,视为儒家政治伦理的一种外在表现”⑤。因此,南宋出现了大量的地方志,如《豫章图志》《建康图经》等,这些地方志中,包含大量的州郡地图。 在这些州郡地图中,却出现了一些非南宋政权控制区域的地图,如《西域图》《长安城图》等。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签订绍兴和议,以淮水一大散关为界,划定了两国的政治边界,北方属于金,南方属于宋。然而,这种政治地域的划分恰恰加剧了对于北方沦陷区地图的绘制。究其原因,地图对于道路、山脉、关隘等等之描绘,是军事进攻的重要辅助,程大昌在《雍录》中谈到: 兵家攻取守避,必见其著迹之为何地,然后事情可晓……尚念徒语难喻,于是率其地望方所,聚为一图,使其出入趋避之因,指掌可推,而事情易白也。(程大昌著,黄永年点校《雍录》卷五“说”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91页) 地图作为一种图像,相比文字而言更为直观,沦陷区地图是克复中原军事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大量存在表明了南宋士人对于收复北方的强烈渴望以及实际努力。地图不仅是现实地理的反映,也是政治心态的反映。 其次,与此相呼应的,则是大量边境地图的产生。对于边境的密切关注,北宋便已非常明显,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北宋的地域范围大幅缩减,加之常常处于北方诸政权的侵扰之中,对于边境的关注便颇为重要,出现了一系列被称为“对境图”的图绘。王应麟《玉海》中曾记载: (元丰)五年六月己未,上批:先有《西界对境图》,西讨以来奏报文字,指画山川道里多异同,无以考证。令逐路选委出界熟知贼境次第者,差画工同指说山川堡寨西贼聚兵处地名,画对境地图,以色别之,上枢密院。候到,取旧《对境图》及军兴奏报比对考校,绘为《五路都对境图》。(王应麟《玉海》卷一六“元丰五路对境图”条,广陵书社2003年版,第1册,第304-3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