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8(2020)04-0024-14 研究毛泽东对战争失败后日本知识分子的影响，可以视为毛泽东全球影响的一个个案研究。关注毛泽东全球影响的研究路径主要来自于西方学术界的反思。1960年代伴随着席卷全球的反抗浪潮，毛泽东思想作为一种反抗和革命精神的象征，进入西方知识分子的视野。他们开始通过比较思想史的路径，探索毛泽东思想对于人类普遍生存状况可能具有的意义。不过，到了1990年代中后期，对毛泽东全球影响的个案研究才集中出现，标志着这一路径的基本确立①。最近20年来，特别是在全球史观逐渐兴起的背景下，追随这一路径的研究陆续出现。 不过，毛泽东对战后日本知识分子之影响的相关研究比较有限。1997年出版的论文集《毛泽东思想的批判性透视》，收集了5篇讨论毛泽东思想对不同国家和地区之影响的论文，其中有一篇就是讨论日本的。考斯希曼从日本共产党和左翼知识分子出发，最后落脚于1960年代日本思想界对毛泽东的讨论。作者将日本知识分子从毛泽东思想中获得的启发概括为对革命主体性塑造的重视、对人民内部矛盾的界定与判断、对塑造现代意识重要性的强调、人文主义关怀以及与人民群众并肩作战的思想②。该文整体上勾勒出了日本知识分子对毛泽东思想的援引，不过尚未在近代日本思想的发展脉络中去定位毛泽东的意义，同时只是将毛泽东思想视为一种外在于日本思想体系的资源，未能提及日本学者是如何通过对毛泽东的研究来反思自身的。 这本论文集之后，毛泽东对日本的影响不再成为西方学者集中讨论毛泽东全球影响时关注的话题。近20年来，学者关注的区域主要有4个，一是共产主义阵营中的国家，如苏联、阿尔巴尼亚；二是宣称借鉴毛泽东思想爆发过暴力革命的国家和地区，如秘鲁、菲律宾、柬埔寨；三是毛泽东时代中国重点援助过的国家和地区，如非洲的坦桑尼亚、赞比亚等；四是冷战时期社会思想文化受到过“毛泽东主义”运动影响的欧美国家，如美国、法国、联邦德国等③。西方学者的视角颇具影响。在2019年日本出版的一本论文集《1968：中国推动世界》中，讨论“世界革命”的部分收录了2篇日本学者的专题论文，分别研究联邦德国和美国的毛主义运动情况。日本学者在讨论毛泽东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时，没有专文讨论日本的情形，只有马场公彦在其整体性讨论的文章中，用不大的篇幅勾勒了“文革”背景下毛泽东对日本共产党和青年学生的影响④。这一现象恐怕与日本学者将毛泽东对本土的影响局限于“文革”初期甚或“1968年”有关，如此一来，这个已经被日本学者给予充分关注的话题，可拓展空间就相对有限⑤。不过，将毛泽东的意义局限于“文革”初期日本的政党政治和学生运动之中，无疑是压缩了毛泽东与日本知识分子之间关联的丰富性，进而失去在思想史层面深入探索毛泽东如何进入日本学者的知识结构、并为其透视本国问题提供新视角的契机。 基于上述考量，笔者认为应当进一步研究毛泽东对日本、特别是对战后日本知识分子的影响。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毛泽东以及毛泽东思想在日本思想界形成一股浪潮，吸引了一批知识分子和青年学者直接或者间接的关注，他们将目光投向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与建设进程，试图从中发掘出新的观察视角和思想资源，以对日本自身状况进行批判性反思。毛泽东思想如何在日本进行传播?日本思想界为什么会对毛泽东和中国近代历史进程产生兴趣并发出回响?日本知识分子又是如何通过对毛泽东的研究来反观自身的?本文试图对上述问题做出尝试性探索，在此基础上，对西方学者研究毛泽东全球影响的视角展开初步反思。 一、毛泽东及毛泽东思想在日本的传播概述 全球史视角特别强调“那些超越领土疆界的思想、信息、资本、物质和人员的流动”⑥。在讨论毛泽东对战后日本知识分子产生吸引和影响之前，首先需要考虑战争期间以及冷战时期，毛泽东的形象和思想是通过何种途径传播到日本的。这一阶段的相关材料奠定了战后日本思想界对毛泽东理解的基础。整体而言，毛泽东的形象和思想传播能够传播到日本，一方面源自日方推动，另一方面由中方积极主导。在两方面的协作下，即便是在冷战对峙的格局中，日本知识分子也是能够通过多种路径接触到与毛泽东有关的讯息。 日本方面的推动，其路径主要有4条，分别是战时情报收集、媒体报道、毛泽东著述的翻译以及毛泽东传记的撰写。战时情报收集方面，日本情报中最早对毛泽东情况的描述出现在1928年7月13日，日本驻长沙领事糟谷廉二在向外务大臣田中义一提交的报告中提到了毛泽东所指挥的红军情况。在日本人眼中，毛泽东所领导的军队有很强的战斗力和组织纪律性，毛泽东善于打仗作战。在九一八事变前，日本官方就对毛泽东做出过评价，认为其“沉默寡言，敏而好学。醉心于军事理论知识，谨慎沉稳……在湖南的农民中拥有很高的威望”⑦。七七事变之后，日方开始关注毛泽东关于抗战的论述，分析毛泽东的战略战术。在日本情报中，毛泽东多以军事理论家和战略家的形象呈现。比起日本官方情报的收集，日本媒体对毛泽东的报道相对滞后。1930年代之后，随着中国共产党军事活动的增加，关于共产党的情报也开始增加。1933年9月4日的《时事新报》刊登了一幅毛泽东的手绘肖像，这很有可能是日本媒体对毛泽东形象的最早呈现⑧。从1937年1月起，日本数家媒体不约而同地节译发表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例如《中央公论》《改造》都选择了毛泽东向斯诺陈述的自传。这些文章从正面积极塑造毛泽东和中国革命的形象。例如，日本政治经济学学者河上肇就坦言被斯诺的文字所打动⑨。另外，战时在中国的日本人也以个人身份投稿媒体向国内民众介绍中国情况，例如在延安生活的野坂参三，就曾大量介绍毛泽东和根据地的生活，在日本国内引发关注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