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养老服务的“元问题”及其理论内涵 关于人口老龄化与养老服务发展之间关系的研判,建立在长期照护压力溢出家庭、市场供需结构失衡、照护成本分担难落实这三个“元问题”(Meta Problems)之上,它们构成了养老服务体系必须应对的根本性挑战。 (一)长期照护压力加速溢出家庭 长期照护需求膨胀涉及人口结构与社会结构的双重变迁,前者表现为照护依赖群体规模的急剧扩张,后者反映为赡养事务由家庭领域延伸至公共领域。 1.长期照护需求规模不断扩大。寿命延长既可能源于健康期增加,也可能以更长的带病期甚至残障期为代价,致使人口老龄化与照护需求之间的关系有了变数。按照“疾病压缩”假说(Compress of Morbidity),人类平均寿命增长有天花板,而医学进步可以不断延迟慢性病、失能及阿尔茨海默症的发生,即患病率、残障率比死亡率下降得更快,由此压缩老年人带病或残障存活时间;“疾病拓展”理论(Expansion of Morbidity)假定死亡率的下降速度快于患病率和残障率,认为寿命延长会拓展残障存活期;“动态平衡”假说(Dynamic Equilibrium)则指出,带病或残障期与寿命延长同步拓展,但轻度疾病向重度疾病或残障的转移速度放缓。①如表1所示,2000-2016年,英美德瑞日韩等发达国家预期寿命的年均增长率普遍高于健康寿命(Healthy Life Expectancy)增速,大致符合“疾病拓展”或“动态平衡”,而中国、印度的健康寿命年均增长率快于预期寿命,更接近“疾病压缩”。相关研究也发现,1991-2011年,英国身体功能性健康余寿呈现动态平衡模式;②2008年中国80岁及以上老年人的死亡率和失能率均较1998年明显降低,呈现“疾病压缩”模式。③综上,尽管面临“未富先老”的不利局面,但我国应对社会赡养危机仍有转圜余地:一方面,我国正处于老龄化“初级阶段”,预期寿命、健康寿命均低于发达国家,有更大提升空间;另一方面,得益于经济增长与医疗、康复、生活辅助设施条件的改善,我国健康寿命增速较快。 表1 部分国家预期寿命和健康预期寿命变化趋势(2000-2016年)
| 2000年 | 2005年 | 2010年 | 2015年 | 2016年 | 年均增长率(%) | 预期和健康寿命年均增长率差值(%) | |
美国 | 预期寿命 | 76.90 | 77.60 | 78.70 | 78.60 | 78.50 | 0.13 | 0.03 | |
健康预期寿命 | 67.40 | 67.90 | 68.70 | 68.60 | 68.50 | 0.10 | |
英国 | 预期寿命 | 77.90 | 79.10 | 80.60 | 81.10 | 81.40 | 0.28 | 0.02 | |
健康预期寿命 | 69.00 | 69.90 | 71.30 | 71.70 | 71.90 | 0.26 | |
德国 | 预期寿命 | 78.10 | 79.30 | 80.10 | 80.60 | 81.00 | 0.23 | 0.01 | |
健康预期寿命 | 69.20 | 70.20 | 70.90 | 71.30 | 71.60 | 0.21 | |
瑞典 | 预期寿命 | 79.70 | 80.60 | 81.50 | 82.10 | 82.40 | 0.21 | 0.03 | |
健康预期寿命 | 70.40 | 71.20 | 71.90 | 72.30 | 72.40 | 0.18 | |
日本 | 预期寿命 | 81.30 | 82.10 | 83.00 | 84.00 | 84.20 | 0.22 | 0.02 | |
健康预期寿命 | 72.50 | 73.20 | 73.80 | 74.70 | 74.80 | 0.20 | |
韩国 | 预期寿命 | 76.30 | 78.70 | 80.70 | 82.30 | 82.70 | 0.50 | 0.07 | |
健康预期寿命 | 68.10 | 69.90 | 71.40 | 72.70 | 73.00 | 0.44 | |
中国 | 预期寿命 | 72.10 | 74.20 | 75.20 | 76.20 | 76.40 | 0.36 | -0.01 | |
健康预期寿命 | 64.80 | 66.70 | 67.60 | 68.40 | 68.70 | 0.37 | |
印度 | 预期寿命 | 62.50 | 64.50 | 66.70 | 68.50 | 68.80 | 0.60 | -0.04 | |
健康预期寿命 | 53.50 | 55.30 | 57.40 | 58.90 | 59.30 | 0.65 |
资料来源:WHO,Healthy Life Expectancy(HALD) at Birth(years),https://www.who.int/data/gho/data/indicators/indicator-details/GHO/healthy-life-expectancy-(hale)-at-birth-(years),April 6,2018. 我国长期照护需求规模究竟多大,一直没有定谳。国家卫生健康委公布,截至2018年底,我国失能、半失能老年人约4400万。人口学估计则相对保守。有研究根据2000、2006、201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追踪调查分析提出,我国当前阶段的失能老年人约1700万,占总人口比重约1.25%,到2050年将达到4000万,占总人口的3%。④有学者基于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2010)》数据,测算出我国2015年60岁及以上失能人口约为1563万人,2054年我国失能老人总量将达到峰值约4300万人。⑤ 2.老年人照护负担及财务风险不断溢出家庭。在传统社会,家庭一直是老有所养的基本单位,赡养老人属于联合大家庭的公共责任。⑥但随着代际互动模式变迁、居住形式改变及女性劳动参与率提高,家庭养老功能加速弱化,造成代际赡养平衡压力由家庭转向社会。⑦马克思认为,劳动者的不断维持和再生产始终是资本再生产的条件。⑧而劳动商品化需要不断从家庭汲取资源,导致家庭再生产难以为继,威胁社会再生产的可持续性。我国市场化进程在成功实现了人民群众劳动价值的同时,也带来了闲暇时间萎缩、婚育成本激增以及家庭凝聚力下降等副作用,老年人的赡养问题不得不让位于子女的教育、就业、婚姻、生育等更紧迫的事务,子代反馈延迟、代际剥削、老年人自我剥削、隔代抚养成为家庭再生产过程中的普遍现象⑨。 (二)市场局限性与供需失衡 规模日增的照护依赖人口能否产生有效需求,进而派生出一个完全竞争市场,自动平衡供需实现出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政府干预范围,也构成了老龄化时代社会风险分配的理论起点,但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张力使其充满迷思和不确定性。全球2018年长期照护市场规模为9466亿美元,预计2019-2026年将以7.5%的复合年均增长率扩张。⑩2019年中国智慧健康养老产业规模近3.2万亿元,近3年复合增长率超过18%,预计2020年产业规模将突破4万亿元。(11)尽管表面上看“蛋糕”很大,但养老服务市场仍面临诸多内生性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