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视频app中出现了由人工智能算法构成的自主化的场域——技术场，法国社会理论家布迪厄的相关理论为分析这种社会文化现象提供了有效的理论工具：布迪厄的场域概念的核心特征是自治和自主化，自主化意味着场域获得了某种形式的象征权力来组织场域内部的资本交换，即在某一特定的空间内遵循着特殊的运作逻辑，在这一特殊的运作逻辑中发挥作用的便是某一特别类型的资本，特定类型的资本是伴随着场域的自主化而出现的。根据处于不同场域的类型的不同，资本也分为不同的类型，如文化资本、象征资本和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由学校接受的教育来实现，即个体所拥有的文化知识；社会资本由家庭继承来的社会关系网络来实现，表现为社会资源的调动能力；象征资本是为其他类型的资本提供承认和合法性的资本，它以荣誉和地位的形式呈现。同时，不同类型的资本之间可以进行相互转化，如经济资本可以转化为文化资本，文化资本也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社会空间中的个体所拥有的资本的类型和总量构成了个体在场域中特定的社会位置，而一种特定的社会位置规定了人们一种特定的行为方式和期待，这是一种特定的“实践的感觉”(practical sense)，即“惯习”，惯习主要通过身体性的动作行为体现出来。以此来看，在短视频app技术场中发挥作用的，是能够得到其他人点赞和承认的象征资本，通过不断积累这种象征资本，最后实现象征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换。农民群体由于拥有较少的文化资本，其象征资本的积累和文化表达主要通过展现身体惯习的“笨拙”“搞笑”“不和谐”的方式来进行。在对短视频app中的文化现象和农村文化表达进行具体分析时，布迪厄的这些相关的理论工具仍显示出其适用性和有效性。 一、短视频App以人工智能算法形成了自主化的场域——技术场 抖音、快手这一类短视频平台在某种程度上通过技术手段(人工智能算法)实现了一个自主性(autonomy)的场，我们可以将短视频app所形成的这一自主性的场域称之为“技术场”。短视频app是以用户生成内容(UGC)为主要特征的移动互联网应用，是用户可以在视频中添加音乐和效果的具有强大编辑功能的手机短视频平台。这类视频的长度多控制在几十秒之内，在时间长度上比传统的视频长度短两个数量级①，如目前抖音普通用户能够上传的视频长度就被限制在15秒以内。短视频app的核心技术手段为人工智能推荐引擎——短视频推荐系统②，这一系统使用计算机算法对视频内容进行分析，跟踪用户的浏览记录和交互历史，在机器学习的原理下掌握视频特征，感知用户的兴趣和行为特征，自动进行内容匹配，为用户进行个性化的内容推荐。智能推荐系统算法的精确度依赖于大量用户和视频数据，视频和用户的数据量越大，算法越精确，短视频app因其简洁方便的设计，使得即便不熟悉智能手机操作的用户也很容易掌握使用，降低了使用门槛，从而积累了数量庞大的用户群，同时因为短视频app程序没有设置转发功能，以鼓励用户创建原创内容，使得用户制作上传了大量短视频，有这些庞大的数据作为基础，使得智能算法的推荐机制具有很高的匹配度。 这类短视频平台所运用的人工智能算法其根本技术特征是“去名人化”，即不以名人、排行榜为中心，不设计标记用户等级的图标，不向有大量粉丝的用户倾斜资源，而是以用户的偏好进行内容推荐，算法通过分析用户的行为和喜好来推荐视频，用户决定什么是自己喜欢的内容，正如研究者刘星铄、吴靖指出的：“快手”视频平台更像是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用户只能通过视频本身的“有趣程度”来获得热度③。由此短视频app平台通过人工智能算法的技术手段营造了一个去等级化的、相对自主化的场域——技术场。布迪厄指出，场的出现是从自主化开始的，自主化同时伴随着特定资本的出现。在短视频app的自主化文化展示场域——技术场中，发挥作用的特定资本是象征资本。象征资本是指社会权威通过公开承认个人和群体在社会等级体系中的地位和资本持有量，并将具有象征意义的合法地位赋予个人和群体，象征资本是一种社会认同、信任和荣誉感。如布迪厄所指出的，不管是何种类型的资本，在本质上都是一种承认的资本(capital of recognition)④。 在短视频app中，视频制作者所追求的观众对视频的关注、喜欢、双击666、钱币打赏、弹幕互动、虚拟礼物等操作行为，无不是出于情感层面的被社会其他成员所承认价值的愿望，不管是视频的制作者还是观看者，都是在实行一种价值层面的承认和认可，以播放量、关注量的不断增长这种方式积累作为社会承认的象征资本。在短视频app中，这种点击关注量和社会承认是以短视频内容的“真实”“有趣”作为媒介和基点的，在短视频app中遵循的是“真实”“有趣”的法则，以短视频内容的“搞笑”“吸引人”等作为技术场运行的逻辑。如布迪厄所指出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场域存在着不同类型的资本，不同的资本在不同的场中遵循着不同的逻辑发挥作用⑤，在抖音、快手这一类短视频平台上，所遵循的是“不那么专业制作的视频更吸引人”⑥的原则，真实可信的视频更容易引起共鸣，不管是“不那么专业”，还是“真实可信”，都是一种独属于这一技术场，能够在这一技术场中发挥作用的象征资本。 二、短视频App为缺少文化资本的农民群体提供了文化表达的机会 短视频app(尤其以快手app较为典型)的用户主要来自一二线城市以外的三四线城市和农村地区的草根群体，这一群体有庞大的数量基础，他们所在的三四线城市和农村地区一直以来都是被以城市为主导的主流媒体和社交平台所遗忘的角落。在城乡二元的社会背景下，城市一直占据着文化象征秩序和文化表达的主导地位，主流媒介(既包括电视、广播、报纸等传统媒体，也有博客、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往往以大城市为中心，“大众传播中大部分的传播内容和乡村生活相去甚远，乡村受众是遥遥观看的他者”⑦，即便涉及乡村生活和乡村文化的内容，也多是以城市人的眼光来观看日渐景观化的乡村社会。随着中国近几十年来经济和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农村及乡镇地区在经历着消费和文化的升级，对网络娱乐和文化消费产生了巨大的需求，而也正是这些地区存在着文化娱乐缺失、互联网服务严重不足的短板，农村公共文化服务经受着某种程度的边缘化。同时由于教育知识水平的城乡差距，导致农民群体拥有较少的文化资本，如布迪厄所指出的，文化资本主要由学校接受的教育来实现，表现为受教育程度、对文化知识和文化产品的拥有量和消耗量，在这些方面，农村地区和农民群体存在普遍的文化资本不足，处于明显的弱势地位。因此，农村经常被与区别于主流城市文化的低文化(low culture)联系起来，农民被认为是落后的、文化素质不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