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 在当代英美哲学的概念地图中,作为一块相对独立的论域,行动哲学的发展直接源于安斯康姆(G.E.M.Anscombe)的《意图》。在她那里,行动者对自己的行动具有“实践知识”(practical knowledge),即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的自我知识(self-knowledge)。至少在常识意义上,行动者对自己的行动有特殊的权威,可以仅凭第一人称视角就知道“我正在做什么”。然而,人类行动毕竟是世界中真实发生的自然-历史事件,因而决定其发生的因果链条很有可能超出了行动者本人的所知范围。既然如此,若仅凭第一人称视角,行动者如何能知道自己“实际上”是在做什么? 用当代行动哲学家汤普森(M.Thompson)的话来说,这便是行动的素朴解释(na
ve explanation)与精致解释(sophisticated explanation)的张力。(cf.Thompson,pp.86-87)前者是前反思的常识意义,行动者对于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回答有第一人称权威;后者则将行动者本身反思为经验性的有限存在,其第一人称视角既无法通达行动事件的所有原因,也极有可能无法获知行动的意外后果。因此,按照行动的精致解释,仅凭其第一人称视角,行动者所真正知道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理状态,以及身体受意志的控制而作出的种种努力,却不是在世界中实际发生的行动。 “心意还原论”(mental-volitional reductivism)就是主张由行动的精致解释来“拆穿”素朴解释的“假象”:尽管实践知识表面上断言的是“我在做什么”,但它实际断言的只是“我在尝试做”的意图与意志努力。相反,素朴实在论(na
ve realism)则主张,实践知识就是对自己“正在做什么”的第一人称断言,行动者并不是只能知道自己的打算、意图或意志努力,而是可以在第一人称意义上知道自己正在做的行动。行动的素朴解释至少与精致解释同样真实,不应被后者取代。 概括来说,安斯康姆的实践知识理论就是“捍卫常识”,反对心意还原论的解释,因为这种解释试图以某种类似知觉知识的方式来刻画实践知识。特别地,心意还原论对实践知识可错性(fallibility)的解释,就可以看作是错觉论证(argument from illusion)的典型运用。 一、从错觉论证到心意还原论 一根筷子半浸入水中,你就获得了一个“清晰而明白”的感觉印象:“筷子看起来像是折弯了”。然而你同样清楚地知道,筷子本身并没有折弯,这种印象不过是由于光的折射而产生的错觉。于是就有了“错觉论证”的两个前提: (C1)当一根筷子半浸入水中,我们可以直接觉察到“筷子像是折弯了”; (C2)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东西在这一情境下被折弯了; 错觉并非如实的(veridical)正常知觉,却能像正常知觉一样给人以清晰明白的印象。甚至即便已经知道筷子并未折弯,我们也还是会有那个“筷子像是折弯了”的错觉。 (C3)所以,我们在错觉中直接觉察到的并非心灵领域之外的存在; 在世界之中的筷子本身既然仍以从未被折弯的形式存在,那么错觉所直接呈现的就不会是世界中真实存在的那根筷子,而是心灵给出的错误表象。换句话说,在错觉发生时,我们并未与对象本身而只不过是在与对象的表象打交道。但这一论断并不仅限于错觉的情况,因为似乎没有理由认为错觉与正常知觉所呈现的乃是性质上完全不同的东西: (C4)在错觉情况下我们所直接觉察到的东西,与我们在如实的正常知觉下所直接觉察到的东西,就类别而言是同一种东西; 支持C4的最直接的理由是,我们通常无法有效地辨别错觉与正常的知觉。虽然有时我们的确有信心做到这一点,但是更多的时候可能会把错觉误认作如实的知觉。这似乎表明,错觉与正常知觉的区分仅仅在于表象与对象本身之间是否有恰当的因果关系;仅就直接觉察到的表象本身而言,错觉与正常知觉乃是无从辨别的,两者可以是同样清晰的,是属于同一类别的东西,这就是知觉上的可错性。因此,C3对错觉的论断就可以毫无困难地扩展到正常知觉的情况: (C5)所以,即便在如实的正常知觉下,我们所直接觉察到的也并非心灵领域之外的存在。 C1-C5就是知觉知识上的“错觉论证”。如果它成立,那么不论我们正在经历的是错觉还是正常知觉,我们直接觉察到的东西都不会是世界中的真实对象,而只不过是某种既可以是错觉也可以是如实知觉的表象。直接所与或感觉材料(sense data)就是这种在错觉与正常知觉之间中立的表象。所以错觉论证就很容易解释知觉可错性:既然在知觉中我们直接觉察的只是感觉材料,那么我们就既可能是在如实地知觉,也可能是正在经历错觉。 心意还原论尝试同样的思路解释实践知识的可错性。安斯康姆自己曾批评过的对象就可以被重构为错觉论证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