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484(2020)05-0023-18 新冠疫情全球蔓延犹如一场没有硝烟的“世界大战”,不仅威胁人类生存、重创世界经济,也对世界秩序产生重大影响,深刻改变冷战结束以来的全球政治、经济与安全图景。大变局下,每个国家都在以各自的视角看待世界的变化、评估自身所受影响并力图更好地维护自身利益。 2020年3月底以来,俄罗斯疫情形势急剧恶化,政府被迫改变原来比较松弛的心态,进一步强化防疫力度。与此同时,俄罗斯领导人和重要战略智库的顶级专家对“后疫情时代”的国际格局、世界秩序、世界经济与全球化进程、大国关系特别是俄中美三角关系等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度思考,对俄罗斯在国际大变局下的战略选择做出了细致谋划,总体认为在其他大国严重受损、国际格局与世界秩序加速重塑之际,俄罗斯迎来了自克里米亚危机甚至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战略机遇。 知其然,方知其所以然。国际问题研究的首要前提,是要切实了解世界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洞悉研究对象的所思所想,而不是陷入空洞的理论推导和自娱自乐式的闭门造车。风起于青蘋之末,俄罗斯战略界的思考是战略制定和政策调整的重要先导。及时跟踪和全面总结俄罗斯战略界的分析与思考,有助于准确地把握“后疫情时代”的俄罗斯战略走向。 一、国际格局与世界秩序 近年来,国际社会各种矛盾深度交织,新冠疫情全球蔓延成为其进一步激化的催化剂,促使国际与地区秩序陷入紊乱和动荡。 俄罗斯战略界敏锐地观察到,这种紊乱表现在诸多方面:一是疫情之下人类的共同利益被置于政治和经济利益之后,疫情本身也被视为各国提升地缘政治和经济地位的有利条件,世界各国仍在围绕暂时的利益得失争吵不休;二是民粹主义势力借机抬头,社会团结受到严重冲击,全球政治呈现民族主义、排他主义、仇外心理、漠视国际法等特征;三是人类在应对共同挑战方面采取集体行动的意愿持续下降,包括世界卫生组织在内的国际组织的脆弱性凸显,许多国家政府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国际社会形成了互不信任的循环。① 与此同时,新冠疫情引发的危机也正在加速世界格局的转型进程,“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遭受冲击且转向关注国内发展,欧盟无力应对危机且内部矛盾加深,中国积极推行全球外交且民族主义持续高涨”。未来,“世界将主要存在两种相互竞争的政治经济模式:一种是以西方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另一种是以中国和俄罗斯为代表的国家资本主义。而中国和美国将成为世界政治的两大联盟的中心,其不断加深的冲突将对整个国际关系体系以及各国政治进程产生巨大影响”。② 俄罗斯前外长、国际事务委员会会长伊戈尔·伊万诺夫认为:“新冠疫情使全球安全体系迅速发生变化,安全问题从传统军事安全向流行病、气候变化、移民问题等领域延伸……新冠疫情危机或将成为国际政治的分水岭。面对疫情的全球挑战,一方面,多方政治力量呼吁在世界范围内暂停冲突,集中力量抗击肺炎;但另一方面,部分国家企图通过危机获得相对于传统竞争对手的比较优势,围绕信息战、疫情扩散的责任、威权国家和民主国家抗击病毒能力以及经济模式等问题争论不休。这充分表明,人类正面临着建立新世界秩序的政治斗争。这场斗争的结果将取决于政治家是否能将全球安全置于个人政治抱负之上,以及是否能将国际利益置于传统国家利益之上。”③ 围绕疫情之后世界是否会形成类似冷战的两极格局,俄罗斯战略界存在不同看法。 一种观点以瓦尔代俱乐部项目主管、高等经济大学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心主任季莫菲·博尔达切夫为代表。其核心观点是,以中国和美国为中心的新两极格局将是国际政治在2020年以后面临的最大风险。他同时强调:“与冷战时期的两极格局相比,正在形成的新两极格局或将成为世界大战的前提。如果说苏联的存在刺激了美国和欧洲的发展,那么中国的崛起则是对西方直接的威胁。在新两极的竞争中,作为改变格局主要因素的中国力量还不够强大,需要其他盟友支持,而美国也将采取同样的措施拉拢盟友。”④ 另一种观点的代表人物,是俄罗斯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所长阿列克谢·葛罗米柯。他强调当前国际形势与冷战时期有本质区别,以中美为核心的两极格局难以形成:(1)美苏两极格局不仅是两个全球权力中心的竞争,双方还共同致力于消除大规模武力对抗并稳定了国际关系。可以说,美苏格局稳定了国际体系,是“稳定的两极”。而中美对抗将触发诸多不稳定因素,导致国际关系混乱甚至引发战争。(2)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领导下的国际社会几乎分裂为两个相互独立的部分,反观当下,尽管中美两国无法建立完全符合双方共同利益的相互依存关系,但在全球化影响下,两国在各个领域的密切联系无法切断,难以独立成为相互隔离的两极。(3)美苏对抗的背后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个阵营,但如今,美国的传统盟友纷纷企图摆脱其控制,所谓“西方”已不复存在。而中国只有俄罗斯一个战略伙伴,且由于两国对彼此实力的忌惮及地缘利益的不同,俄中结成同盟抵抗美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4)意识形态对抗已成过去式。虽然中美的政治制度与意识形态有着本质差别,但中国既没有像苏联一样依赖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彰显优越性,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形式的救世主义。仅仅基于地缘政治的矛盾,不足以升级为以集团为单位的两极竞争。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