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叠加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使得世界经济遭受重创、全球化面临巨大挑战、全球治理体系加速变革、制度模式之争更加凸显、脆弱地带失控风险加剧。人们不禁要问：世界经济是否滑向大萧条？国际治理是否陷入大混乱？国际安全是否面临大失控？全球化是否出现大逆转？目前，全球疫情仍在持续蔓延，影响仍不断发酵。即使疫苗尽快研制成功并投入使用，疫情对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的影响已然发生且难以消弭。有学者认为，疫情使得“既有国际格局与国际秩序遭遇猛烈冲击，世界局势呈现史上罕见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①在此情势下，印度作为全球人口第二大国，自然难以逃脱疫情冲击，国内外舆论关于印度是否会成为疫情“王炸”的讨论不绝于耳，世界卫生组织紧急情况应急项目主任迈克尔·瑞恩就表示，“印度是人口大国。疫情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口密集国家。印度必须在公共卫生和社会层面采取积极措施，控制并压制住该疾病。”② 事实上，由于疫情多发，印度政府一直重视国内疫情防控体系建设。早在2005年，印度政府即颁布《灾害管理法》，将传染病等“生物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纳入其中。2016年颁布的首份《国家灾害管理计划》(最新版2019年底更新)，则从职责分工、能力建设、国际合作等各层面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预防、降低风险、准备和应对灾害以及灾害恢复等进行了规划。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印度政府的疫情防控工作总体上比较迅速、果断。官方信息显示，印度政府1月初即开始关注疫情形势，并通过加强入境体温检测、停航、撤侨等措施，在整个2月都将新冠肺炎疫情确诊病例控制在个位数。3月以来，受欧美和中东输入性疫情影响，印度国内疫情快速扩散，政府不断升级疫情防控力度，包括停发签证、停止国际航班进出港等，3月25日—5月31日更实施了全球持续时间最长的“封城锁国”。不过，由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难度极大，加之印度既有公共卫生体系滞后、新冠病毒检测能力不足、城市贫民窟拥挤不堪、城镇务工人员大量返乡加剧病毒扩散等，印度的疫情防控任务极其艰巨。特别是6月份“解封”以来，印度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屡创新高，面临“生命”(疫情防控)与“生计”(经济发展)的抉择困境。截至当地时间9月11日上午8时，印度累计确诊人数超过450万，其中现有确诊逾94万，确诊人数仅次于美国。③另据8月7日公布的由《今日印度》与咨询公司卡威视点(Karvy Insights)联合进行的民调“国民情绪调查”，在回答“莫迪政府的最大败绩”时，有25％的受访者选择了“疫情防控”，占比最高，另有70％的民众认为“疫情防控是印度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④ 与国内疫情防控和经济发展的严峻形势相比，印度政府在外交上却积极作为，一来通过传递全球疫情防控形势都很严峻的信息，塑造印度在疫情期间国际影响力上升的形象，舒缓国内民众对政府疫情防控的不满，二来则是利用国际格局、国际秩序深刻变革的契机，最大限度转危为机、借势而为，推进自身对外战略。从官方表态及具体政策实践来看，印度认为疫情加速了国际秩序的变革、加剧了中美战略竞争、加快了全球产业链重塑，对印度来说有挑战更有机遇。印度战略界普遍认为，疫情削弱了中美对国际秩序变革的领导力，印度有责任、也有机会成为多边主义的领导者。⑤因此，印度在疫情期间积极谋篇布局，甚至重启了一度被其搁置、冷落的南亚区域合作联盟(下称“南盟”)，寻求将“抗疫外交”与既有对外战略和国内发展规划相对接。总体上看，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的印度对外战略有三大方向，即积极参与国际疫情防控合作，以“改革的多边主义”(reformed multilateralism)提升对全球治理的参与；将“抗疫”外交融入印太战略，以南亚、印度洋岛国和美日印澳“四边机制”为主要方向，因势利导推进印太战略；推出“自力更生”(Aatmanirbhar)计划，大力推进“产业链”外交。这些对外战略新动向既是印度现有对外战略的延展，更是印度在新冠肺炎疫情与中美博弈叠加大背景下对自身对外战略的长远规划。 一、以“改革的多边主义”参与全球治理 “改革的多边主义”最早是印度总理莫迪2018年7月参加第十届金砖国家峰会时提出的，不过当时主要是强调联合国安理会改革的重要性，对其具体内涵并未给予过多阐释。⑥2018年11月二十国集团峰会及金砖国家领导人非正式会晤、2019年2月沙特皇储和阿根廷总统访问印度、2019年6月二十国集团峰会及中俄印领导人非正式会晤、2019年9月联合国大会，莫迪共7次提及“改革的多边主义”。⑦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印度政府逐渐将“改革的多边主义”作为其参与全球治理的指导思想和重要抓手，莫迪总理在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庆祝联合国成立75周年大会时予以阐释，印度外长苏杰生、外秘什林拉也多次在讲话中反复提及，“改革的多边主义”内涵日渐充实。 其一，印度继续支持“多边主义”。当前，国际秩序处于“旧制动摇、新序待立”的转型期，全球治理面临的缺位、错位问题日益凸显。一方面，全球治理领域新老问题交织，如气候变化、恐怖主义、数字安全、传染病等，超出了单个国家乃至现有多边治理机制的能力，需要国际社会各主体联手应对。另一方面，美国作为现有秩序的主导国，片面追求“美国优先”，对现有国际治理机制动辄“阻挠”、“退群”甚至另起炉灶，严重动摇了全球治理体系和多边机制。对此，印度虽然没有使用诸如“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表述，但也强调当前国际秩序处于“深刻转型”之中。⑧外长苏杰生指出，当前的国际秩序面临“民族主义美国、崛起的中国、分裂的欧洲、复苏的俄罗斯、正常化的日本、不安全感的东盟、更加动荡的中东的冲击”，“世界力量的再平衡伴随着全球各地民族主义的兴起。毫无疑问，(国与国之间的)总体情绪带有更强的竞争性……最终结果是集体努力的弱化、权力的更大分散。如果大国追求国家目标时不顾规则，多边主义就会成为受害者”，“美国对国际承诺的态度出现转变，其他大国又都在追求自身目标，表明全球治理的赤字难以弥补”。⑨面对全球治理的赤字问题，印度并不认可美国的单边主义政策，而是强调以多边主义来应对。“我们面对挑战的全球性——无论是以前的武装冲突、经济萧条、气候变化，抑或是当前的大流行——以及对公平(而非仅仅平等)的追求，是印度强调多边主义的动因。”⑩早在2019年，印度就加入了德国、法国等倡议组建的“多边主义联盟”。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特朗普政府非但没有扮演全球应对疫情的领导角色，反而将政治凌驾于科学之上，炮制“中国病毒”、“武汉病毒”等论调，甚至以“世卫组织以中国为中心，是中国傀儡”为借口退出世卫组织，(11)严重干扰疫情防控的国际合作。对此，虽然印度民间存在呼应美国批评世卫组织、抹黑中国的论调，但印度官方并未完全“随美起舞”，而是强调以多边主义开展国际疫情防控合作，应对全球治理赤字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