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484(2020)05-0105-20 美国为应对主要大国，特别是中国对现有国际体系的所谓挑战，推出了印太战略，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应。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等国积极响应，纷纷出台了各自的印太战略。然而，作为地理上处在印太战略中心位置的东南亚，同时也是东盟所在区域，起初并未引起美国政府的足够重视，直到2018年美国特朗普政府官员才公开提及东盟在印太战略中的重要战略地位。同年8月3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出席东盟部长级会议时，宣称“美国是个太平洋国家，在我们的印太战略中我们仍然致力于保持以东盟为中心”①。美国在多场合强调维护东盟在印太战略中的中心地位，但美国的高调并没有换来东盟整体性的积极回应，相反东盟作为印太地区的重要行为体，对印太战略表现出明显的迟疑态度，直到2019年6月23日东盟才正式对外公布了《东盟印太展望》(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以下简称《展望》)，字里行间不但没有对印太战略表示迎合，反而在文件中避免有关印太战略的表述，并将自身定义为“诚实的掮客”(an honest broker)。② 目前，国内外对印太战略的研究不断展开，但大多从地缘政治安全和地缘经济战略两个方面关注美、澳、印、日四国的战略动机及其之间的战略互动，而较少涉及美国印太战略对东盟的影响。③国外学术界的研究散见于一些研究报告或评论，认为东盟尚未对印太战略做出明确的反应是因为担心其中心地位受到动摇以及不愿意对中国采取对抗性模式。④国内学术界研究也持有类似观点，认为美国的印太战略挑战了东盟的中心地位，客观上用以解释东盟对待美国印太战略的迟疑态度。⑤ 尽管美国一年来一直强调维护东盟在地区架构的中心地位，东盟却不为所动。随着东盟《展望》文件的出台，学术界在有关东盟如何处理大国关系的研究中提出的东盟利用大国平衡战略维持核心地位，确保东盟在域内国家和域外国家之间的平衡之举，也难以充分解释近年来东盟国家领导人对大国竞争的担心和东盟对印太战略如此反应的动机。未来，随着形势的发展，东盟对美国的印太战略未采取积极态度的原因还有进一步深入探寻的空间。本文试图从分析美国印太战略的起始动因入手，探讨美国实施印太战略的东南亚化特点，以及其对东盟带来的困境，用以阐明东盟在对待美国印太战略上迟疑态度的具体原因。 一、美印太战略东南亚化源自无法单独应对中国的判断 2017年，美国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文件里明确指出，“世界秩序中的自由和压制两种思想已经从印度的西海岸延伸到美国的西部海域，开始了地缘政治竞争”，其中毫不讳言中国对美国的所谓威胁，认为“中国寻求在印太地区取代美国”。⑥之后，美国于2019年6月1日公布了《印太战略报告》，其中提及并肯定了2018年美国国防战略文件中做出有关中国持续崛起以及由此产生的地区和国际秩序关系之间的不稳定性判断，将中国看成修正主义者，认为“美国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军事优势正在遭受侵蚀，如果处理不当，则有可能损害美国阻止中国军事入侵和武力胁迫的能力，对美国和盟友及其伙伴而言，地区权力均衡的负向变更，都可能鼓动竞争者挑战和颠覆繁荣与安全的自由和开放的秩序”⑦。可见，美国政府公布的安全文件中已经认定，中国的持续崛起给国际秩序带来了严重冲击。这是美国自奥巴马政府宣布重返亚太之后，对中美权力转移做出的明确判断。为此，美国认为必须掌控好自己的意愿和能力，“防止印太战略出现任何不利美国的变更”。⑧ 事实上，美国学界和政界对中国的崛起存在极大担忧，并认为以己之力无法单独应对中国对国际秩序带来的挑战。在学术界，有相当一部分学者对美中竞争持悲观论调。美国学者康灿雄(David C.Kang)和澳大利亚战略家休·怀特(Hugh white)认为东亚已经被置于中国的掌控之下⑨，康灿雄甚至认为“无论从经济、军事还是外交层面中国变得越来越强大，而美国的决心正在减弱。如今，是中国俯视美国的时候了”⑩。美国政治学者阿伦·弗里德伯格(Aron Friedberg)持类似观点，认为中国实力的增长，使得中国在亚洲和世界范围内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加之国内民族主义高涨以及政治体制等因素，中国将会更加向外界展示不断壮大的军事实力，影响邻国和亚洲区域，中国必然意在和美国争夺在亚洲的主导权，中美在亚洲以及全球范围内的“争霸”业已开始。(11) 不但美国学界出现了中国挑战美国的声音，美国政府及国家部门也明确指出应对中国带来的海上威胁。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虽然与奥巴马政府期间的安全战略都是基于应对地区强国的崛起，但特朗普政府对安全威胁的程度做出了不同而明确的评估，认为中国“挑战美国的权力、影响力和实际利益……(并)侵害美国的安全与繁荣”(12)。如果说奥巴马时期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远未达到预想的结果，是受制于美国的意愿和政府财政支撑的情况(13)，那么特朗普政府则面对军事安全问题上的更加棘手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