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哲学研究发生“语言学的转向”之后,真理符合论就逐渐成为受到西方学术界批判最多的一种理论,尤其是自后现代思潮出现以后,对真理符合论的否决与批判,几乎成为西方各种学术流派的一种时尚。但是,通过深入研究与反思,我们认为,真理符合论并没有被真正驳倒,当代反真理符合论提出的各种责难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能推出它不成立的结论。实际上,真理符合论只要作出适当的修正,就有可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一 所谓当代反真理符合论,是相对以往的反真理符合论而言的,在本文中主要是指自本世纪50年代以来对真理符合论进行语言学消解和批判的一种理论思潮。受后期维持根斯坦思想的影响,以美国的普特南(H.Putnam)、罗蒂(R.Rorty)、戴维森(D.Davison)和法国的德里达(J.Derrida)及澳大利亚的埃利斯(B.Ellise )等为代表的反真理符合论者走上了一条语言消解和文本解构的道路,与传统的反真理符合论有着明显的区别。因该理论不仅仅为后现代思想家所拥有,也为一些非后现代思想家所支持,故本文称之为“当代反真理符合论”。从总体上看,它主要是从以下几方面对真理符合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与批判: 首先,它从语言学角度否认了理论及命题与对象、实在之间的对应关系,否认人类认识的客观性,具有典型的反实在论特征。 受哲学研究“语言学转向”影响,当代反真理符合论通常都把真理符合论表述为强调语言符号与外在对象具有严格的指称关系、对应关系的这样一种理论主张,然后通过强调语义的内在性、不确定性和多元性,否认人类使用的语言符号具有语义的单义性和指称性,进而否认语言符号表征客观真理的可能性。在这方面,以德里达最为突出。 德里达认为,按照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语言符号的意义既然只能通过它与别的符号的区别来确定,那么,在语言符号的能指及其关系之外就不存在所指,或者说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在语言系统内部是不可区分的。事实上,为了确定一个能指的意义(所指),我们只能举出与这一能指有关的若干其它能指,而它们的所指又牵涉到更多的能指,这一过程是无限的,我们决不可能达到一个本身不再是能指的终极所指。由此出发,他与拉康、福柯等都人都主张,“命题与实在之间并没有一一对应的符合关系。……所指是被指示的,能指是占支配地位的,因此,命题与实在之间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确定关系。人们的语言符号是任意的,语言的意义是通过大家的约定与共同的使用来支持,而非通过必然性来支持的”(转引自郑祥福等:《认识论死了吗?》,《自然辩证法研究》,1998年第5期第11页)。 德里达甚至由此走上了语言学唯心主义的道路,公然宣称:“文本就是一切,此外无物存在”(J.Derrida, Of Grammatology.trans. G.C. Spivak. Baltimore: Johns HopkinsUniversity Press,1976.p.158),从语义学角度否认了客观真理存在的可能性,受到学术界的批判。 其次,它从反基础主义角度否决了真理符合论的认识论前提和科学基础。 罗蒂指出,真理符合论奠基于传统哲学“心灵是自然之镜”这个隐喻,以为心灵是一面镜子,可以精确地反映外在世界。可是按照当代哲学的研究,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中立的观察,任何观察都要负荷着一定的理论,都包含着一定的理解活动,而理解活动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解释者偏见的影响,因此,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可靠的知识基础,心灵也不是自然之镜。况且“事实上,只要你停留在表象的思想方式上,你就仍然受着怀疑主义的威胁,因为一个人无法回答是否知道我们的表象符合不符合实在这一问题,除非他诉诸于康德或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解决办法”(“罗蒂谈当代西方哲学”,周晓亮译,载《哲学动态》,1990年第8期,第31页)。 在科学与真理的关系问题上,罗蒂等人指出,科学并不拥有认识真理的特权,它在理论和实践中的巨大成功,并不表明它比别的学科更加客观。因为在内容上,科学同其它的学科一样,也是在用隐喻表达自己的看法,理论的成功并不意味着理论的实在。 第三,它从反本质主义角度否认人类认识真理的可能性。 受维特根斯坦后期“家族类似”(family resemblance)理论的影响,一些当代反真理符合论者否认事物存在所谓的本质。他们认为不仅语言体系只具有“家族类似”特征,缺乏固定的本质,包括人类自身在内的整个客观世界也缺乏固定的本质,其构成要素与发展的各个阶段之间也只具有家族的类似性,否则说人不断地超越自我就不妥了。退一步说,即使承认事物有所谓的本质,在理论上也难以确认,因为从静止的角度说,事物的存在有很多层次、有很多方面;从动态角度说,事物本身还处于不断发展之中,在理论上难以确认何为事物的本质。况且一旦承认把握事物的本质,就不利于人类认识的进一步发展。由此出发,他们坚决否认有所谓本质的存在,并进而否认客观真理的可能性。(参阅张志林、陈少明:《反本质主义与知识问题》,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页) 第四,它从社会学角度否认了真理符合论存在的合法性。 受尼采思想的影响,后现代思想家认为,真理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等待人们去寻找并发现的东西,而是人们创造出来、甚至为了权力意志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利奥塔断言,并非所谓的真理性,而是权力的大小和强弱,即论证的力量,决定了话语是否真理,真理意志暴露出它是权力意志的一个特别狡猾的变种。由此他们断定,“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精神科学所寻找的意义,所发现的真理,都不过是思维着的精神创造出来的神话”(参阅曼·弗兰克:《正在到来的上帝》,载《后现代主义》,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论》编辑委员会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90—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