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精神是马克思学说的灵魂。在本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劲旅——法兰克福学派面对着西方人所面临的普遍的文化——历史困境,以及人的异化受动的存在方式,宣称马克思主义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并没有过时,而且在马克思主义的整个学说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对资本主义所作的批判,为此,他们高举起发扬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的旗帜,越出了抽象的思辨王国,积极关心社会问题,致力于从经济、政治、法律、文学艺术、社会心理等各个方面去研究和批判所谓发达的资本主义,从而形成了其闻名一世的“社会批判理论”。从理论渊源上看,这一批判理论直接继承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异化理论和人道主义思想,所以二者有着表面上的似同之处;但是,从总体上看,由于法兰克福学派割裂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与科学性的统一,片面强调它的批判性而否定其科学性,因而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精神和现实批判的锋芒被他们所钝化。为有助于我们辩证地全面地认识和把握当代西方社会,在新的形势下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本文试将两种批判理论作一辨析。 一、价值批判与科学批判 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这是马克思主义中的一个重要的理论主题,青年时代的马克思在《手稿》中通过对人的本质活动和存在方式所做的正面分析《自由自觉的活动》和负面分析(异化受动的活动),极大地弘扬了人类理性的自我批判精神,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摧残。成熟时期的马克思不懈地探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发展规律,从剩余价值理论出发,批判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而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主要是从马克思的早期文本中来理解马克思的批判理论的。在他们看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马克思早期批判资本主义的方法日益显示出生命力,而他在《资本论》中所采用的批判方法已经不合时宜了,用剩余价值理论来分析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展现在人们面前的似乎是一个“矛盾消失了的世界”。因此,他们得出结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从本质上说是伦理的而非经济的。基于这样的认识,他们要求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要回到马克思早期的轨道上来,从异化劳动理论出发,把批判社会对人性的压抑、摧残作为重点。 不仅如此,他们还以“马克思异化理论的现代化者”自居,公开提出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来“补充”和“发展”马克思的批判理论。他们认为,虽然马克思为如何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指出了方向,但马克思对人本质的规定是“含混的”、“肤浅的”,忽略了对人心理的研究,因此在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不是压抑人性时,它缺乏具体的标准。有鉴于此,他们接受了弗洛伊德关于文明起源于对本能的压抑的观点,竭力把弗洛伊德主义同《手稿》的人道主义及异化思想糅合在一起,提炼出人的本质是“爱欲”的思想,并从分析个体人的生物的、心理的和非理性的生存状态入手,去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矛盾和关系,强调高度发达的科学和物质文明对人性严重的压抑乃是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所在,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西方社会的现代化、工业化与个人自由之间的矛盾。在工业文明社会,科学技术异化为社会控制的工具这一事实同时表明技术合理性成了统治的合理性,技术合理性正趋向于变成极权主义,并且这种具有极权主义特征的技术合理性已经扩展到发展工业社会的各个领域,以至于使“潜在自由和现实压抑之间的脱节日趋严重”,(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70页)人已变成了缺乏否定精神、没有批判意识、更无超越欲望的单向度的人。不仅马克思当年所描述的那几种存在于劳动生产领域的异化形式仍然存在并有了新的发展,而且还产生了许多新的异化形式,诸如自由异化、消费异化、政治异化、精神异化和社会关系异化等等,所以,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不合理的、畸形的、人性严重异化的病态社会。 第二,现代科技文明与环境人化的矛盾。在现代西方工业社会,随着资本的积累,经济增长以一种无计划的、自然而然的方式制度化了,这种既有的增长机制,会迫使资本家不断扩大商品生产的领域和规模,利用科学技术盲目地、无节制地开发自然资源。而这种过度生产必然造成进行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于是,在技术理性的支配下,人对自然的关系深刻地敌意化了,不仅人对自然的改造以剥夺自然的诗意为代价,而且人对人的统治也以人对自然的统治为基础,自然界已变成为“商品化的、受污染的、军事化的自然”,这样的自然“不仅从生态的意义上,而且也从生存的意义上缩小了人的生活世界,它妨碍着人对他的环境世界的爱欲式的占有;它使人不可能在自然中重新发现自己,无论是异化的彼岸,还是此岸;它也使人不可能承认自然是自生的主体——人和这一主体一起生活在一个共同的世界里”。(马尔库塞:《反革命与造反》波士顿,1972年,第60页) 很显然,法兰克福学派以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为批判对象,其目的是暴露该社会对人性的全面压抑。他们通过对该社会的人性异化所作的全方位扫描,激烈地抨击了当代西方社会的机器操纵人,机构驾驭人、物欲奴役人的非人道的现象;如实地揭示出人处于物质丰富、精神痛苦,生活优裕、心理失常的异化状态;深刻地批判了当代资本主义制度下对自然的掠夺性利用和对生态平衡的破坏以及所有这一切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所带来的破坏性影响。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合理性的否定无疑是坚决的、彻底的,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关系诸领域各种异化现象的揭露也是全面的、无情的。但尽管如此,由于他们的这种否定、揭露只是站在抽象的人道主义立场上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声讨,而不是立足于科学基础上的剖析,因而,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只能是一种价值悬设的道德批判,因而在根本上是非科学的,是与马克思的科学批判精神背道而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