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2;G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20)04-0005-09 在论说俄罗斯的现代化所需要的文化之前,厘清“现代化”的概念是非常必要的。人们经常将技术与经济—管理活动中的任何革新或者完善称为“现代化”。发明出更加完善的工艺,这就是你所理解的现代化。然而,照此说来,人类历史初期的从畜牧业向农业的转型也理应认为是“现代化”,而且所有的历史教科书也都理应改称为“现代化历史的教科书”。当然可以将一切技术与科学的革新都称为“现代化”,但这还不完全是社会科学所理解的现代化。 众所周知,现代化理论是在Т.帕森斯(Т.Парсонс)和Т.梅尔顿(Т.Мертон)的研究成果的直接影响下,产生于20世纪50-60年代美国高校的科学研究中的。美国的那些所谓第三世界领域的著名研究专家(李普塞特[С.Липсет]、列维[Ф.Ригге]、恩格尔[Д.Энгер]、沃德[Р.Уарт]、亨廷顿[С.Хантингтон])是现代化理论的缔造者。他们试图借助于现代化理论,来勾划出世界上众多国家所发生的突破传统秩序并推动这些国家向工业社会和民主社会转型的经济进程与政治进程。美国政府机关后来采用现代化理论来作为理论武器,以论证其处理跟这些国家之间关系的政策。这种政策首先针对亚洲、非洲和部分拉丁美洲国家,但却从来没有应用于苏联;在处理跟苏联的关系时,术语“趋同”被认为比“现代化”更妥切。 随着苏联的解体,一切都改变了,俄罗斯沦为欠发达国家(“拥有火箭的上沃尔特”)。现在无须再羞于谈论俄罗斯的现代化问题。俄罗斯政治家们也逐渐接受了“现代化”这一术语,他们承担着革新俄罗斯“以使之进入现代文明”的使命。俄罗斯历史中所发生的全部改革进程都进一步证明了“现代化”这一术语。在对现代化的那种诠释之下,俄罗斯的现代化至少进行了三百年——始于彼得改革而延至当下。 不管怎么说,现代化通常被科学地理解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或者从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或者西方所说的“现代性”)。下一阶段,即从现代社会向后现代社会的转型,则是有别于现代化的另一种发展战略。当前,主要是那些被称为“后现代主义者”的人们在深入研究“后现代化”。如果现代化与“前现代化”的区别已经获得实际公认的话,那么现代化与“后现代化”的区别要么其存在受到反驳,要么众说纷纭。最重要的区别体现在何处? 我认为,如果将前现代社会看成是一种传统(或者习俗)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状态,因此而称之为“传统社会”的话,那么现代化社会就是指以理性(ratio)为主导的社会,人的生活方式的所有形态理性化的社会,这并无不妥。从历时性来看,这种差别与从中世纪到启蒙时代的转型密切联系在一起,尽管古希腊—罗马文化是现代化之最古老的预言家。“传统社会”不仅仅是传统存在的社会,因为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存在着传统;“传统社会”是传统以举世公认之神或部落之神的名义而被神化的社会。在传统社会,传统控制了一切生活表象,使之无法超越自身的框架。 传统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传统不仅仅是习俗或者个人的苛求,而是在某种阶段中调节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通常需要神话或宗教的核准。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同时也是从宗教类型意识向理性类型意识的转型,它不仅仅反映在理论生活中,而且反映在实践(经济的与政治的)生活中。为了实现这一转型,西方需要经历从古希腊—罗马社会到启蒙时代的整个进程。依据诗人的著名表述,俄罗斯用理性无法理解,对其只能信仰,因此俄罗斯无法彻底(包括所有人)超越基本从宗教层面感知生活的传统意识限定。甚至是在东正教教会和东正教遭受“穷兵黩武的无神论者”打压的时期内,俄罗斯意识本身所固有的内在宗教意识也在神化最高政权、崇拜领袖、使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成为只能信仰的宗教教义等现象中暴露无遗。 当然,不能抹杀苏联政权存在期间所发生的对古俄罗斯生活中传统社会制度的摧毁和对土地关系的所有传统秩序的破坏,这是农村人口大规模地迁往城市和工业中心的原因。但是,在传统(主要是农村)生活方式之外还存在着思维上的墨守成规,克服掉思维中的墨守成规要比简单地破坏村社复杂得多。在这些年代,迁移到城市的农民不是成为资本家或公民,而是沦为古罗马社会中被称为“城市平民”的那类人,他们只要求政府保障其温饱与容身之地。成为雇佣工人的平民在国家中的社会地位,与传统社会的典型代表在生活方式及思维方式上没有多大差别。 与传统类型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不同的理性类型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直接取决于人的自由生存能力。古希腊人首次揭示了人类自由,他们认为自己是“生而自由的”,人类自由随后在基督教中借助于意志自由理论而获得全新内涵。实际上,基督教就像任何其他宗教一样,并未将人从传统力量下解放出来,尽管基督教赋予传统以非强迫性特征,而让人自愿地接受其解决问题的意见。只有当人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理性之人时,他才能够独立自主地解决自己的个体存在与社会存在问题:只有当人认识到应当仅凭自己的理性而不是依靠众神或祖先的理性来解决自己的个体存在与社会存在问题时,才能说现代化时代已经来临。因此,向现代化的转型不仅需要经济领域,而且需要精神领域、文化领域的某些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