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 帕:您是分析哲学传统中最杰出的哲学家之一,您把您大部分时间都奉献于一个多世纪之前由弗雷格开创的分析哲学传统的研究。在分析哲学家当中,以这种方式从事研究的人颇为难得。人们并不十分关心那些著作家们实际上说过什么。他们似乎一般是直接地论述这些题目,或者说,至少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想要那样去做。在《弗雷格的语言哲学》一书第二版序言中您说,对弗氏学说富有成效的讨论必定会延续下去,直到对弗氏学说的基本要旨达到一致。在某种意义上说,很大一部分以分析哲学传统运作的哲学存在于对这些学说的讨论中,而至于他们对这些学说的正确解释总体看来并没有达到任何一致,更不用说对弗雷格哲学的解释之原则达到任何一致。让我们从一个审慎质朴的问题着手:弗雷格论证中的极为独到之处是什么?我们怎么理解这个事实,即关于弗雷格学说的基本要旨没有达到一致?对于它们存在着广泛的不同意见,可以把分析哲学描绘为一种经久不变的对弗氏所开创的工作之再加工和讨论,描绘为解决弗氏之难题的尝试。 达:我认为那就是事实。你最后作出的评论中具有大量的实情,因为弗雷格成功地以我们至今依然能够对之作出回答的方式系统阐述了许多问题。当你研究过去的哲学家时,几乎在所有事例中,你在讨论他们之前首先必须重新阐述他们的问题。关于弗雷格,人们已经对之以我们认为与我们志趣相投的方式作出了系统阐述。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走到发现其系统阐述令人误入歧途这一步。当然,有一些问题弗雷格未曾看到或意识到,而我们却已经意识到了。但是我认为,他为诸多哲学问题的进程留下了一个极好的起点。 你谈到的这种现象是一个令我吃惊的,而且现在依然令我有几分吃惊的现象。当我撰写关于弗雷格的第一本书时,我并不认为对他所意指的东西存在着许多争论的余地。我认为你需要对其作大量思考,但原则上讲,并非要作如此之多的思考以确定深入该问题时他意指的是什么从而理解所有的含义。然而,阅读了一些用激进的新观点解释弗雷格的著作和文章后,使我感到惊愕,在我看来,这些解释大多数是违背初衷的。我不能够充分解释这种现象。我想,你所引用的这句话可能是我在一种生气的情绪中写出来的。 帕:至少可以这样说,它是一种较为极端的表述方式。 达:是的,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坚持这种观点。当然,在我们取得完全一致之前,我们可以讨论弗雷格。这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而情况的发展也正是这样。有许多书说:“在我之前你们总是误解弗雷格。”我认为这是愚蠢的。我恰恰不认为那是事实。人们当然能认识别人未曾认识到的事物。而这种观点却是,直至他真正解释了此事之时,每个人对此事的认识都错了……那种观点恰恰是太不可能被人接受的。而人们会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知道弗雷格为什么特别引起人们的这种争论。人们并没有对罗素有过这种争论,他们甚至对康德也没有这样争论过,对吗? 帕:他们对维特根斯坦有过这种争论,他似乎特别有争议。 达:那完全是事实。但维特根斯坦比弗雷格更难理解,这是由于他著述的方式。他经常让读者自己去理解观点。 帕:维特根斯坦的许多论述是有待解释的。其中很多语句和段落似乎都是相当零散而不系统的。 达:而且一些问题悬而未答,等等。你不得不问:“为什么这段得出这个观点?为什么他把那个观点放在那里?”我认为这样更容易理解。我亦认为,我们还远远没有充分理解维特根斯坦。所以在这些争论中或许真理将会形成,但我并不认为弗雷格为那种争论留有余地。当然,关于其学说的发展存在着争论的余地。但是在我看来它们似乎是相当清楚的。 帕:这使我想到了关于维特根斯坦的另一个问题。你曾说过,你认为自己是作为一名维特根斯坦的追随者而开始你的哲学生涯的,至少直到1960年以前。对此我有三个问题。首先,你所说的当时你是维特根斯坦的追随者是什么意思?其次,你毕生从事的对弗雷格的研究是采用了一种能称之为维特根斯坦的特殊哲学观点吗?最后,你认为人们所谓的你关于弗雷格的研究是与你反实在论的立场相反的,也是一种与你自己的哲学观点完全不同的尝试吗? 达:显然,我所从事的对弗雷格的研究正是采用了一种哲学的观点,任何最终能写出哲学著作的人都有他自己的预先构想。当然并非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人会自觉地说:“我正是从维特根斯坦的观点来看待弗雷格的”,或者说是从任何类似的观点来看弗雷格的。我不认为它是孤立的,恰恰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弗雷格的许多疑问本身就是许多问题,所以在我看来它确实从未成为孤立的。对我来说,对于弗雷格的研究已经成为思考各种哲学问题的一种特别的出发点。当然,当你写一位特殊的作家时,你必须作大量的说明等等,但正如你所知,尤其是在第一本书中,我试图使那种说明成为继续一系列哲学问题讨论的讲台。在第一本书中,有许多并非真正完全是关于弗雷格的著述,但它恰恰是从那里开始的。 帕:那是H.斯卢伽斯的一种抱怨。 达:那是他的抱怨,尽管我并不同意一些抱怨的细节,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抱怨中有一些是公正的。我并不认为他试图为弗雷格建构这种历史背景是完全令人信服的。但是当我写第一本书时,我对弗雷格本人的地位没有充分的考虑。我认为你必须那样做。我考虑更多的是他的著作与随后发生的事情之间的各种联系。我认为,当你阅读一位哲学家的书时你必须问自己:“如果这是那类人们那时在谈论的问题,那么在当时人们的看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