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瑞士哲学家劳纳(Henri Lauener,1933.7 —)现为瑞士伯尔尼大学哲学研究所主任。他的名字可能还不太为中国哲学同行们所熟悉,但他的哲学思想不仅在瑞士而且在欧洲和美国已受到广为关注。近几年劳纳一直关注分析哲学中被称为二十世纪哲学家们的“职业病”的“意义与指称”理论,尤其是发生在奎因和卡尔纳普之间的有关论争,并提出了自己的严谨的、实用主义的解决方案。本文主要根据劳纳的《本体论问题》〔1〕和《为何要区分分析与综合陈述?》〔2〕这两篇文章介绍劳纳对“奎卡之争”的分析及其解决方案,并对这一方案中体现出来的劳纳的哲学思想即他的语言一元论思想加以评述。 (一) 为了便于理解劳纳的思想,我们先对“奎卡之争”作一个扼要介绍。 对于科学语句是否可以分为理论陈述和经验陈述的问题,在分析哲学中被称为分析陈述和综合陈述的区分问题。“奎卡之争”的焦点也就在于,卡尔纳普坚定不移地主张分析与综合的严格区分是可能的;而奎因却给予否定的回答。由于卡尔纳普认为,陈述句的意义部分即分析陈述可以不依赖陈述句的事实部分即综合陈述而存在,因而他在《意义与必然性》中从形式语言的构造上精心区分了指称式的上述两种不同的用法,并通过所谓“分析确定内涵”构造了他的所谓纯粹内涵语言(如S[,3] )〔3〕。这当中,卡尔纳普对分析真又作了区分, 一是逻辑真,它被定义为在所有状态描述中都成立的语句;另外还有一种所谓内涵同构或“同义”问题,它是比逻辑真更强的分析真,但它在卡尔纳普那里仍然可以还原为逻辑真。([3],p.59)(注: “内涵同构”被卡尔纳普看作谓词指称式的分析真。但他将其建立在以状态描述为基础的分析真上,实际上要求事先能判断状态描述的谓词指称式是否同义。这是语义问题而不再是如逻辑真那样的语法问题。因而卡尔纳普将“内涵同构”还原为逻辑真问题受到奎因的病诟。按卡尔纳普的定义,逻辑真原本并非仅指语法真(重言式),但卡尔纳普的解释却似乎仅限于语法真,而且又提出“内涵同构”问题,即语义真,这就使逻辑真的内涵缩小了。)就在这里,奎因找到了反驳的突破口。 奎因对卡尔纳普的逻辑真没有提出异议,比如“没有一个未婚者是已婚的”是必然真的。但他对卡尔纳普建立在“内涵同构”基础上的“同义”概念提出了异议,比如“没有一个单身汉是已婚的”并不是必然真的。奎因指出,卡尔纳普的状态描述的分析性标准仅仅适用于那些不含有像“单身汉”和“未婚男子”这一类非逻辑同义词对子的语言,(卡尔纳普自己在提出“分析确定”时也认为它是仅仅与逻辑指称式分析等值的指称式,而谓词如“单身汉”、“未婚男子”则属于非逻辑指称式),([3],p.88)否则, 对一个含有非逻辑指称式的状态描述进行真值分配就会出现比如把“真”分配给“约翰是单身汉”而把“假”分配给“约翰是未婚的”这样的情况。因而“同义”问题在卡尔纳普那里并没有解决:本来“同义”概念要依赖于分析真,然而现在分析真则要依赖于“同义”概念。这是一个循环。因此,卡尔纳普想把内涵与外延严格分开,仅仅依靠语言规则来确定“分析真”、“同义”、“内涵”等概念是徒劳的。 为了回答奎因的质疑,卡尔纳普在《意义与必然性》第二版增补部分提出了所谓“意义先设”(meaning postulate)概念。 卡尔纳普认为,他是在一个形式语言而不是自然语言基础上来讨论分析问题的。因而他就完全可以在约定主义的立场上来人为地规定上述的非逻辑指称式之间的关系。例如卡尔纳普说,对于下述两个公式: (1)BaVBa和(2)Ba→Ma 而言,(1)式是逻辑真,即它在任何状态描述中都真,或者说,不论“B”具有什么经验含义,它都为真。而对于奎因提出质疑的(2)式,我们可以给它一个意义先设P[,1], 即规定它在语义层次上的非蕴含关系,并且也在任何描述状态中都真:P[,1]“(x)(Bx→Mx)。”那么它就变成分析真的。([3],p.224)但卡尔纳普认为,尽管我们现在可以假设B=单身汉,M=已婚的,但我们是否可以因此而断定P[,1]即“所有的单身汉都不是已婚的”是经验上真的, 就要根据人们怎样实际地确定“单身汉”(B)和“已婚的”(M)的经验意义而定。(卡尔纳普因此而发展他的归纳逻辑。)如果有人在实际使用这两个词时,其经验意义总是不相容的, 那么,P[,1]在他那里就是一个成真的综合陈述。总之,分析问题包括同义问题是一个语义上的约定而已;而综合问题则要取决于经验意义。 然而,奎因对卡尔纳普的这一方法同样提出了质疑,他的问题是,在上述的“意义先设”和经验意义之间进行严格区分究竟是否是可能的?([2],p.132)这就是说,一方面,一个实际的经验意义的表达事实上是依赖语言的,以至于上述的P[,1]既是例如某个形式语言L中的语句(分析陈述)也同样是这一经验意义的表达式(综合陈述)。如果是这样,那么二者的区别何在呢?另一方面,意义先设(x)(BxMx )的真值并非直接受某种经验事实的检验,而是受所谓“全理论”的支配,这样所谓意义先设受经验的检验就成了问题。在奎因的整体主义观点中,由于语言和理论一起作为一个唯一的整体出现,从日常用语到高度发展的科学语言都只是在一个整体中连成一片,因而受经验检验的只是作为整体的语言和理论。为了对付这种漫无边际的整体主义,卡尔纳普提出所谓“外部问题”和“内部问题”的区分,即“外部问题”是对形式语言变元的整个定义域(即范畴)提出存在问题,而“内部问题”则不涉及变元的整个定义域。([3],p.206)如语句(ヨx)(Hx∧Mx)在“内部问题”中就意味着我们已接受了一个“事物世界”(the world of things)作为框架,这里比如是“人”的世界。 因而该语句即“存在某个人且不是已婚的”对于这个框架内的经验描述而言是综合的;而对于其中的语义系统而言则是分析的。但该语句在“外部问题”中,就依不同的哲学选择而有不同的回答了(这时该语句变为(ヨh )—Mh)。比如实在论者给予肯定的回答,而在唯名论者那里就是假的。因为前者认为有“人”存在,而后者认为并不存在“人”,只存在“张三”“李四”等等。这样,整个语言框架也就以不同的参照系而不同了。(“外部问题”是在元语言层次上的“综合”问题,劳纳意识到这实质上是一个形而上学实在论问题而予以否定。具体见下文。而卡尔纳普则认为这只是一个个人选择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