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看清罗素的重大贡献,那就要观察一下,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年代起在英语世界中发展的主流哲学。另外还要看一看逻辑和数理哲学的发展,20世纪西方世界中道德风气的改变,以及为了防止核武器扩散而进行的种种努力。全面讲述其中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提到罗素。在上面说的某些方面他只是众多角色中的一个;比如说促成本世纪的道德革命就绝非他一人之力。他在核裁军运动中站在更靠近中心的位置,正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他在和平运动中的地位一样。 但是在哲学领域,正如第一章所说,他的地位却重要到无所不在的程度。他的哲学继承者是按照他的风格进行哲学工作的,所讨论的是由他认定或由他赋予当代说法的问题,使用的是由他发展起来的工具和技术,他们大体上也都认同他所抱有的目标和假定。正是由于这种影响无所不在,20世纪比他年轻几代的哲学家中许多人几乎意识不到这一切都是由他开创的,这就足以衡量他的影响的深远程度了。 儒勒·威勒曼说,当代哲学是从《数学原理》(1903)一书开始的。著名美国哲学家奎因在引用这句话时换了个比喻:在他看来这部著作是“20世纪哲学的胚胎”。奎因本人就是读了罗素才被吸引到哲学上来的。他年轻时在逻辑、科学、哲学各方面最初所受的教育就是靠读罗素的书得到的;同许多人一样,他感受到这些书的“吸引力”,先是投入逻辑和数理哲学的研究,后来又钻研认识论和科学哲学。奎因写道:“罗素在逻辑上的真正科学精神在他关于自然知识的认识论上得到了反映。这种反映在1914年出版的《关于外界的知识》一书中尤为明显。这本书使我们当中一些人很受鼓舞,卡纳普无疑是其中之一,使我们充满了建立现象论的新希望”。奎因把该书同罗素关于逻辑原子主义的讲演以及《心的分析》和《物的分析》一起当作富有开创性的著作:“它们对于本世纪的西方科学哲学永远不会失去其重要性”。而罗素的逻辑对于他的哲学也永远不会失去其重要性。“罗素的名字同数理逻辑是分不开的,对此他做出了很大贡献”——特别是摹状语〔1〕理论和类型论。 罗素首创了类型论,目的在于克服正当他努力把数学建立在逻辑基础之上时所发现的一些悖论。当他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做出努力时,他全面考察了一些可供选择的方案,包括一个后来在集合论中占了上风的设想,以致不无讽刺意味地取代了罗素最后构想的那个方案,这就是恩斯特·策梅罗所发展的理论。然而罗素的类型论在哲学上却发挥了重大影响。这个理论的主导思想在20年代和30年代曾被逻辑实证主义者采纳,用来攻击形而上学;吉尔伯特赖尔曾用这个理论的不同说法来消除“范畴错误”,这种错误具体表现为某人认为牛津大学是一个存在于其所有学院和机构之外的实体。按照奎因的看法,类型论还对胡塞尔产生过影响,此外类型论连同罗素的逻辑的其它方面也影响了伟大的波兰逻辑学家斯坦尼斯拉夫·列斯涅夫斯基和卡济米尔兹·艾杜凯维奇。 此外还必须提到摹状语理论的重要性。奎因说: “罗素关于摹状语的逻辑理论在哲学上很重要,这既是由于它直接影响到涉及意义与指称的哲学问题,也是由于它具有作为典型哲学分析的示范作用。罗素的逻辑类型论在有关本体范畴的形而上学、逻辑实证主义的反形而上学及超出哲学外围的结构语言学等方面都同时促成了新的转向。威勒曼认为他的逻辑工作开创了当代哲学,难道这还有什么令人惊奇之处吗?” 罗素逝世后,吉尔伯特·赖尔对亚里士多德学会宣读了一篇悼词。该学会是英国主要的哲学俱乐部,罗素从1896年起就经常去那里宣读论文。赖尔在这篇悼词中讲明他认为在哪些方面罗素给20世纪哲学划出了全部轨道(《罗素:1872—1970》,后收进罗伯茨编《罗素纪念文集》)。一个方面是“罗素给哲学思想方法带来了新的哲学工作风格,我认为这实际上是靠他独自完成的”。这就是使用困难的实例来检验哲学论点,是一种旨在仔细考查哲学主张和哲学概念的概念性实验。例如,在《以类型论为基础的数理逻辑》这篇论文中,罗素列举了七种需要由一个有效力的理论来解决的矛盾,并把能够处理所有这些矛盾作为检验他的类型论是否可以成立的标准。这种技术现在已经成为哲学方法中习以为常的东西。设计“思想实验”就是用来检验一种观点的有效性。例如在伦理学中把一个原则应用到许多各自不同的越来越困难的个例上,看其能否适用;或者例如在法庭上或形而上学上关于人的身份概念的重要讨论中,人们设计出想象的“存在测验”来确定人在经过这些测验之后是否还是同一个人。 但是照赖尔看来,更为重要的是罗素把形式逻辑这一学科引进哲学中来的方式。“接受后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的一些训练相当快地被认为是未来哲学家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条件,这要归功于罗素,并在较低程度上归功于弗雷格和怀特海。赖尔的职位使他对此深有了解;在保证牛津大学课程表的变化上,他是起过作用的。而接受逻辑训练的理由就在于逻辑引进严格性并且可以给人带来那种体现为罗素关于摹状语和类型论的洞见。同奎因一样,赖尔认为这些理论在具体说明怎样可以区分意义与无意义上特别重要,因而照他看来它们分别影响了早期维特根斯坦和逻辑实证主义者。 威勒曼把罗素的第一次重大努力,即赋予数学以逻辑基础称为分析哲学的熔炉。这无疑是正确的,也就是说罗素在这里通过最初阶段的和有时还是不完整的形式初步指明了分析哲学的主要方法和问题。但是奎因的话也是对的,他说罗素自1903年到大约1930年整个这段时期的著作(包括书和论文)是分析哲学的基础。然而其中某些篇章却更直接显示出后来哲学发展的萌芽。例如《关于外界的知识》的第二章,该章标题为《逻辑是哲学的本质》。这一章从两个方面讲都是一篇示范性文献。首先,它最清楚地讲明罗素分析风格的目标、动力和方法。其次,它包含了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所采用的哲学规划的蓝图,显示出这些思想的萌芽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