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文主义哲学和法国启蒙哲学中的宗教观,众多学者都已有研究,但就两者的比较研究而言,还比较薄弱。故本文想就两者的主导性倾向进行一种总体比较,以揭示其间的联系和各自的特征,进而探讨两者宗教观产生差异的原因,从而使西方哲学这一段有关宗教思想的发展脉络更清晰一些。 一 首先,从人文主义哲学和法国启蒙哲学对宗教教条、教会、教皇的批判来看两者宗教观的异同。 人文主义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都对贬损人的价值的教会、教皇进行了猛烈的抨击。爱拉斯谟明确揭示了教会的罪恶,他说,基督教会是在血的基础上建立的,依靠血而壮大,依靠血而扩展的。伏尔泰承袭了爱拉斯谟的观点,深刻指出,全部教会史是神学家们鼓吹宗教狂热的历史,是宗教迷信滋生、蔓延、泛滥的历史,是一连串胡作非为、抢劫谋杀的历史。对于教会的贪婪凶残,但丁在《神曲》中写道:祈祷的房屋现在变成了兽窟,那法衣也变成了面粉袋。在这个问题上,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认识更具有深刻性、直接性。像梅叶、爱尔维修等人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教会是贪得无厌、无恶不作的,它打着“神”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以损耗国家的经济、攫取人民的钱财。教皇,在爱拉斯谟那里被称为“疲沓的老头”,他按步就班,做上帝规定的事情简直像数学一样精确。比如:“每根鞋带上必须要打这么多的结子,必须用某种颜色,衣服必须要配饰得很精致。”〔1〕伏尔泰认为, 教皇实则是“文明的恶棍”、“两足禽兽”。他们夸耀自己的虔诚和对基督教的贡献,说什么能口若悬河地背出一套祈祷词,而实际上呢?说什么60年来未碰过钱财,而实际上呢?他们一方面是诚实的洁白的象征,另一方面又渴望过宫廷生活,……因此,人文主义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认为,污秽、无知、土气、傲慢无礼便是教皇生活的写照。可见,教会、教皇是封建统治阶级蛊惑人民,使人民安于现状的工具,它们对人民实行的乃是愚民政策。 人文主义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断言宗教不是智慧之源。“一切宗教都是无稽之谈”,〔2〕是一副“神圣的毒药”, 因为其中的道理是三岁小孩都懂,它并不需要理智的辅助,只需天生的情感便能达到。遗憾的是,如此简单易懂的说教却蕴含着黑白混淆的道理。它教人们弃绝快乐,拥抱痛苦,恶生存而热恋死亡,……多么幼稚可笑的观点。如是,人文主义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就从理论形态上说明宗教并非一种使人聪明的理念,而是一种使人愚昧的媒介。 基督教,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人文主义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大多都对其持否定态度,目的就是要人们摆脱宗教迷信,认清基督教的罪恶,揭穿基督教的本质,去创造一个充满活力的自我。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人文主义者爱拉斯谟和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他们认为迷信宗教会使人发疯。因为宗教的主张是完全颠倒的。人们因为信教找不到幸福所在,他们为清醒而抱歉,却为神经错乱感到幸福。可见,爱拉斯谟和伏尔泰在这个问题上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宗旨是相同的,但他们研究的侧重面不同。爱拉斯谟主要通过挖苦、讪笑教皇、僧侣的虚伪、污秽,揭示教会“用刀剑来继续行善”的本质,说明迷信宗教的可怕结果来批驳基督教。上帝、灵魂不死、宗教迷信和狂热等等作为基督教的必然产物,伏尔泰在理论上从否定入手,以实现他一生的目标:“消除败类”,意指在人们能够建立一个理性的社会之前,必须首先摧毁基督教。因此,人文主义者对基督教的批判,基本限于嘲笑、谩骂,未能深入其本质,理论性不强;而法国启蒙思想家则较为深刻而彻底。如伏尔泰就清醒地认识到基督教的罪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它的本质暴露,它不是一棵健康树上的毒果,而是含毒素的树,所以“我们必须连根拔掉”它。可见,人文主义哲学主要从感性的角度批判宗教,法国启蒙哲学在这一问题上则侧重理性思考。同时也可看出,欧洲大陆的唯理论对法国启蒙思想家具有一定的影响。 “灵魂不死”,作为基督教的重要理论之一,是基督教神学的重要支柱,是正统经院哲学家竭力加以肯定和论证的一个问题,理所当然地成了人文主义和法国启蒙哲学批判的内容。法国早期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对这一问题的研究颇具特色。他是以怀疑论为武器来否定“灵魂不死”说的。他认为人虽然是一个能活动、能感觉、能思维的存在物,但使人能思维、能感觉、能行动的东西,人却一概不知。可见灵魂只是表示一个人自身感觉到的已知效果的未知东西,它是一个含义不清、无法理解的词,因此,“灵魂不死”就理所当然成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伏尔泰批驳“灵魂不死”说所采用的这种方法,后被康德效仿,用来解释他的自在之物世界。这表明,在其它科学方法缺乏的条件下,这种方法具有一定的适用性,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一种折衷调和的方法。所以伏尔泰对“灵魂不死”说的批判具有不彻底性。人文主义者彭波那齐亦是如此。他虽然认为灵魂本身实乃人们臆想之物,但却承认个人灵魂的存在,并以个人灵魂为出发点,从物理学、哲学和道德三方面批驳“灵魂不死”的谬论。他说,物理学已证明灵魂是依附于人体的,是人体的机能,双方缺一不可;在哲学上,人们无法找到“灵魂不死”的理由;而在道德方面,人类行为的善恶在现实生活中就能得到奖或罚,根本不必以“灵魂不死”为依托来幻想来世的道德完善,道德行为的决定力量是人自身,而不是神。可见,伏尔泰和彭波那齐是分别基于人类灵魂、个人灵魂的存在从不同角度阐明他们的观点的。 与人文主义者和法国早期启蒙思想家相比,法国晚期启蒙思想家对“灵魂不死”说的驳斥更为彻底,几乎从根本上否定了“灵魂不死”说。他们认为不仅人类灵魂是可朽的,个人灵魂也同样有灭。拉美特利从生理学的角度对灵魂进行了分析,指出灵魂是人体组织的一个部分——人脑的机能,它的活力来自人体的营养和人脑的活动,和人脑是密不可分的。狄德罗则把灵魂看作精神,认为它是人体组织的一种机能,通过说明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来否定“灵魂不死”说。在他看来,物质和精神是分不开的,不是精神决定物质,而是物质决定精神。爱尔维修同样不承认有独立存在的灵魂,认为灵魂是人脑的全部活动,而不是人脑部分活动的总称,它是人脑的一种属性,随着人脑的生灭而生灭。但拉美特利、狄德罗、爱尔维修的这些思想是在继承和发展人文主义哲学家布鲁诺的观点的基础上形成的。布鲁诺把灵魂看作是事物内在的必然的活动性,认为物质实体具有生命和精神的能力,这种生命和精神的能力就是灵魂。他说:“一个东西,不管怎样小,怎样微不足道,其中总有精神实体的部分,这种精神实体,只要找到合适的主体,便力图成为植物,成为动物,并接受任何一个物体的肢体,这就是通常说的有了生机。因为精神处于万物之中,任何一个最微小的物体,都不能不包含着成为有生机之物的可能性。”〔3 〕但布鲁诺在此并不是指宗教中的“灵魂不死”,而是表明自然中的生命原则的永恒性和不可磨灭性。他说:“生命永远在行进,而毫不希望复归。”〔4〕因为物质得到多少形式, 也就抛开多少形式,”形式一旦离开物质,便要失去存在。”〔5 〕这就从实质上比较彻底地否定了神学的“灵魂不死”说。霍尔巴赫对“灵魂不死”说的驳斥则更为彻底,主张灵魂就是物质的东西。他说:“灵魂根本不应当与身体分开,它就是身体本身,只不过我们从身体活着的时候所具有的某些作用、某些存在方式和活动方式去看,才把它称为灵魂。”〔6〕可见,灵魂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而是人体的作用和机能的表现,是人的一些精神活动如记忆、想像、判断、思维等。离开了人脑,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它是和人脑共存亡的。人文主义哲学家特勒肖虽然也提出了灵魂是由热元素组成的精细物质的观点,但他的表述没有霍尔巴赫这么深刻、明确。他只认为灵魂的作用在于使有机体的各个部分结合在一起并进行活动。因此,在思想深度上,霍尔巴赫比特勒肖前进了一大步。这样,人文主义学者和法国启蒙思想家就从不同角度、在不同程度上批判了“灵魂不死”说。这也从另一侧面表明,人的愚昧无知往往成了自身蒙受欺侮的致命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