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运用理性去裁判一切时,他们也以理性为基础构筑了新的哲学体系启蒙哲学。这种启蒙哲学又被称为理性哲学。因为在启蒙思想家看来,哲学与理性是同义,哲学来自理性,狄德罗说:哲学是必须与理性联系着的那一部分人类知识,其范围是很广泛的。达朗贝尔也说,哲学不是别的,就是理性之应用于它能够对之发挥作用的对象。所以,十八世纪的启蒙时代也常称之为“哲学的世纪”。 早在笛卡尔那里就已论证了人的理性的存在,法国启蒙思想家在理性的概念上赞同笛卡尔的意见,并加上了自己的理解。狄德罗在《百科全书》“理性”条目中指出,理性一是指人类认识真理的自然能力,二是指人的精神不先靠信仰的光亮的帮助能够延期达到的一系列真理。这样,理性不仅是先赋的,而且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引导人们去发现真理、建立真理和确定真理的独创性的智慧力量。 但是,在十八世纪的哲人们看来,运用理性决不能仅象笛卡尔那样从先赋理性所构筑的原理出发,而是要运用理性去分析经验材料,然后得出抽象与一般的结论和原理。伏尔泰说:如果人们莽莽撞撞地试图去洞悉事物的内在本质,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他马上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官能实际上是有局限的。会发现自己宛如一个须去鉴别颜色性状的盲人。但分析是传递的自然交给盲人的一根拐杖。有了这根拐杖,他就能在纷繁的现象中摸索着前进,发现现象的顺序和排列;这就是他在探讨人生和知识、确定理智的前进方向时所需要的一切。因此,在探索真理的旅程中,认识的过程只能是分析具体的、现实的材料,绝不是先验地假设和构筑原理。伏尔泰说:“决不要制造假设;决不要说:让我们先创造一些原理,然后用这些原理去解释一切。应该说,让我们精确地分析事物。……没有数学的指南或物理学的火炬引路,我们就绝不可能前进一步。”〔1〕 沿着这样的认识路线,理性在分析经验材料、辨别真伪上将发挥着重要的功用。理性最重要的功用,是分析人们通过感官所得到的现实材料,分析一切简单的事实,分解所有简单的经验材料,分解人们根据启示、传统和权威所相信的一切;不把所有这一切分解为最简单的成份,不把这些事物的信念和见解分解为最终因素,它是绝不罢休的。正是在分析之后,在这些具体材料之中,根据理性的理解,建设起反映事物内在联系的整体和一般原理。所以,在启蒙思想家那里,理性认识与分析的逻辑进程是:从基于观察和感觉的事实出发,运用理性的力量去分析这些经验材料,构筑整体,建立原理。原理并不是理性思维的出发点,人们不能强行地图解歪曲事实去适合原理,原理只是在对事实进行全面分析后必然得出的概括。没有原理,人类不可能有健全的知识;没有事实,人们也不可能去构筑起原理。十八世纪的哲人们正是用这种理性的分析方式发展与创立起自己的启蒙哲学。 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始终坚持,理性最重要的基本功用就是发现同一性和普遍性,没有它,就不可能合理地把握和概括经验材料。在现实世界中,无论经验材料多么纷繁与复杂,理性的力量都能穿透进这些多样性之中,建立起普遍有效的原理。因此,理性就是要达到和构建起同一性和普遍性。理性的这种特性不仅表现在人们的认识过程中,更重要的还在于它是作为认识主体的一切人所共有的。启蒙思想家认为,理性是天赋的,它存在于一切民族、一切思维之中,无论时代的变迁和文化的差异都不能抹杀和取消理性的这种普遍性和永恒性。从本质而言,理性的存在与运用便是揭示世界的普遍性和同一性。 在强调理性的同时,十八世纪的哲人们也同样重视感觉,通过感觉,才有可供理性分析的现实经验材料,它是理性思维与客观外界进行沟通与联系的中介。在感觉中,人客观地反映外在的事实,不能逾越现实社会所规定的种种景象;但同时,人又不仅仅是简单地直观地去反映外界,还需运用理性来进行分析,进行综合,超越于具体事实之上。因此,自然得出“人是环境的产物”,同时“意见支配世界”。虽然这好象是二律背反式的结论,其宗旨则在于证明改造人,首先必须改造环境,改造社会。同样,感觉是人人皆有的,以感觉为基础,一切诉诸感觉也就意味着要打破现实社会的不平等,实现人的平等,要把生理上、感觉上的平等转化成为社会上、政治上的平等。 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感觉的观察与理性的分析无法使自己仅仅局限于纯思辨的哲学领域,而要扩展到社会的一切领域。因而理性的哲学在认识与思维方式上必然是批判性的、革命性的,它要去重新审察一切,度量一切,裁判一切。狄德罗大声疾呼:“应当毫无例外地大胆地检查一切,动摇一切”,“应当把所有这些空洞无益的幼稚的东西踏在脚下,把不是理性设置的障碍物统统推倒,给科学和艺术以对它们十分珍贵的自由。”〔2〕哲学正在阔步前进,它的声音是最强音, 人们在开始挣脱权威和陈规旧例的羁绊,以坚持理性的法则,几乎没有一本原理和教条的书使他们完全满意。达朗贝尔在《哲学原理》一书的卷首把它所在的世纪称之为哲学世纪,其含义为理性的批判要涉及一切领域,他说,十八世纪从世俗科学的原理到宗教启示的基础,从形而上学到鉴赏力问题,从音乐到道德,从神学家们的烦琐争辨到商业问题,从君主的法律到民众的法律,从自然法到各国的任意法,……这一切都受到人们的讨论和分析,或者至少也被人们所提出。〔3〕 自中世纪以来,人们的天赋理性一直受到宗教神权和世俗王权的控制和压抑,现在,要以哲学的名义把人的理性呼唤出来,恢复它的合法权利,要在批判之中高扬理性这种新的思维方式,确立起理性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在当时来说不啻是一场伟大的革命,人类精神的伟大革命。伏尔泰在给狄德罗的一封信中说:我们正处于人类精神革命的前夜,狄德罗也说:这是在人的精神上和民族性中进行的一场革命。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一致认为,他们的主要使命在于使人们不只是获取和扩展具体有用的知识,而是捍卫、强化和巩固这种新的思想方式。狄德罗在编辑大型《百科全书》时就表示,编写此书的目的不仅是提供系统和大量的知识,而且要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确定以理性为基础的新思维,以探索世界,获取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