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古希腊哲学起源研究一直是哲学史界公认的理论难点。罗素就曾说过，“在全部的历史里，最使人感到惊异或难于解说的莫过于希腊文明的突然兴起了。”〔1 〕这种“难于解说”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史料不足的原因，也有研究者立场殊异之故，以致于那些无一不谈希腊哲学的西方哲学史著作又无一论及希腊哲学的真实起源。本文以为，要展示希腊哲学起源的真实过程，就必须廓清三个问题：（1 ）哲学概念在古希腊的内在底蕴，这是我们探掘哲学而非其它学科起源的思想凭借。（2）前哲学时期希腊思想诸形态的运行轨迹与演变路径， 这是我们体悟哲学起源本质上是哲学生成与进化的具体过程的基本立场。 （3）泰勒斯“水原说”的真实价值，亦即为什么“水原说”会成为哲学起源的重要标志，这是我们昭示哲学最终眷别宗教呼之而出的理论归宿。而对这三个问题的论析与展开，或许有助于人们合理贯通地把握西方哲学起源与进化的全貌。 一、己有的认识与问题 有关古希腊哲学起源的认识大致有四种看法： 1.“宗教说”。马克思就说过：“哲学最初在意识的宗教形式中形成，从而一方面它消灭宗教本身，另一方面从它的积极内容来说，它自己还只在这个理论化的、化为思想的宗教领域内活动。”〔2 〕马克思这一论断不仅表明了宗教神话和哲学的亲缘关系，而且也是历史的真实反映。罗素在他的《西方哲学史》中也曾用整整12页的篇幅论述了酒神“巴库斯”与希腊文明和哲学的关系。丹皮尔则认为：“公元前6 世纪的廖廖无几的一点记录说明当时有两种原始祭仪流行，即爱留西斯秘密祭仪和奥非秘密祭仪。从这种黑暗的背景中出现的一方面有奥林匹斯神话，一方面有早期的科学与哲学。”〔3 〕但需深究的是为什么宗教神话会成为哲学理论的最初形式而非别的？再则，由原始宗教神话向哲学王国飞跃时的作用机制如何？ 2.“阶级说”。持这一观点的学者认为，古希腊哲学是伴随奴隶制度而产生的，因而也是阶级利益冲突与斗争的产物。“工商奴隶主为了从贵族奴隶主手中夺取统治权，为了发展生产，总是要求变革，要求认识和掌握自然界的规律。……他们对自然的关心和研究，使他们对那些为贵族奴隶主统治服务的传统的宗教迷信采取怀疑的态度，他们企图对客观世界作出一种自然的而非超自然的解释。在这个基础上就形成了一种素朴的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又或多或少具有一种自发的辩证法的性质。”〔4 〕我国目前通行的欧洲哲学史教科书往往都持这一观点。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也曾谈到：“奴隶制被发现了。……只有奴隶制才使农业和工业之间的更大规模的分工成为可能，从而为古代文化的繁荣，即为希腊文化创造了条件。没有奴隶制，就没有希腊国家，就没有希腊的艺术和科学。”〔5〕的确，任何一种社会意识形态，都要受到一定的社会物质生产条件的制约，它是经济的产物，时代的产物。在阶级社会中，它还受到各种政治关系和阶级关系的制约。但需细说的是，社会政治经济和阶级因素是如何影响作为具有相对独立性的社会意识形态之哲学产生的？此外，诚如黑格尔指出的那样：“哲学史所昭示给我们的是一系列的高尚的心灵，是许多理性思维的英雄们的展览，他们凭籍理性的力量深入事物、自然和心灵的本质——深入上帝的本质，并且为我们赢得最高的珍宝、理性知识的珍宝。”“哲学史的过程并不昭示给我们外在于我们的事物的生成，而乃是昭示我们自身的生成和我们的知识或科学的生成。”〔6〕这里， 如果我们唯物地看待这段论述是颇有启发意义的。即哲学作为人类精神的一种产品，它的产生还有更直接的思想来源与内在逻辑。阶级的出现，社会政治经济因素等只是为哲学思维和哲学创生提供了一个外在条件与可能性，而决不等同于哲学自身出现的现实。也就是说，要探明哲学产生由可能向现实转化，必须内向反思，追溯作为思想形态的前哲学形式的递进演变过程，只有从思想自身中才能找到哲学起源的根据，从内外条件的统一中去辨识寻觅哲学创生的奥秘。 3.“概念说”。该理论可谓黑格尔的独创。黑氏破天荒第一次从思想概念自身的逻辑递进过程中去把握哲学起源的真谛。他说：“哲学史开始于爱利亚学派，或确切地说，开始于巴门尼德的哲学。”〔7 〕很显然，这种观点的提出是为他建立自己的概念体系服务的，因为巴门尼德提出了“存在”概念，这一无所不包、囊括一切的“存在”正是黑格尔哲学体系的逻辑起点，亦即哲学发端的历史起点。尽管这种观点与历史真实有相当差距，但是却给我们一种启迪，即哲学作为一种概念体系，它的生成与人们在逻辑思维中提出的概念及其演化有关。脱离了有关概念和概念的先后承继与进化过程，我们便无从认识哲学的真正起源。他曾经讥喻道：“某些哲学家有点像动物，它们听见了音乐中的一切音调，但这些音调的一致性与谐和性却没有透进它们的头脑。”〔8 〕可遗憾的是，他为了迎合体系的需要，表明自己的“绝对理念”为最高哲学王国而不得不主观地加以肢解与取舍，结果反倒使自己成了一种畸形的怪物了。 4.“水原说”。罗素认为，“每本哲学教科书提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哲学始于泰勒斯，泰勒斯说万物是由水做成的。”〔9 〕至今国内外的绝大多数哲学教科书和有关论著（黑格尔以外）往往都把泰勒斯率先提出“水是万物的始基”这样的哲学命题视为希腊哲学史上的第一人。但这里同样有两个问题需要厘定：第一，哲学的起源本质上是一个生成过程，在这一演变进化过程中出现的某块里程碑本身并不能完全反映过程的演化路径。因此对希腊哲学的起源进行探索就必须自泰勒斯反向前溯，追寻一下作为潜在哲学形态的希腊人的认知成果及其发展轨迹。第二，为什么水原说会成为哲学产生的标志而非别的？这就必须就哲学的本意加以反刍，系统考察泰勒斯观点的形成过程与哲学意义。 二、理念的哲学 理念的哲学亦即对哲学本义的规定与界说，这是我们思考希腊哲学起源的理论参照和逻辑始点。由于哲学内涵随时代变化而变化，故我们这里论及的哲学主要是以哲学在希腊的本义为依据而不涉及近现代意义上的哲学理念。 希腊人最初将哲学称为“智慧”（δoψia），与“智者”（δoψós）的含义相通。 后来苏格拉底为了与那些滥用技巧小慧的诡辩学者（δoψτσrηs）相区别，称自己是爱好智慧的人（διλóσoψos），而不称是有智慧的人。因此爱好智慧、流传智慧便是哲学（διλóσoψia）而非诡辩术（δoψτσuHη）。亦有说最先用哲学一词的是华达哥拉斯，他曾对人说过，自己不是什么技艺大师，只是一个爱智慧的人。〔10〕这里究竟是谁首先使用哲学一词似乎并不重要，我们所关心的主要是其本义。从上面的考察来看，既然哲学在希腊指的是“爱好智慧的人”及流传智慧，那么哲学就应包括两层意思：一是“智慧”，一是“爱好”并加以获取和传播。前者表征的是哲学的内涵即哲学是关于“智慧”的一门学问，后者表征的是哲学知识的获取与流传，这是一种过程和活动。因而哲学的本性是“静”与“动”的结合，是智慧及其追求过程的统一。以往人们往往只考虑智慧本身而忽视“过程”的哲学内容，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