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麟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重要哲学家,他创建的“新心学”是中国现代唯心哲学和现代新儒学的典型代表。“新心学”不仅渊源于中西古典哲学,而且深受西方现代哲学家詹姆士、怀特海、鲁一士、哈特曼等人影响。但是,影响20世纪人类思想最广泛深远而且有力的现代西方哲学流派,当属胡塞尔现象学。贺麟“新心学”和它有没有异同处?贺麟怎样评价胡塞尔现象学?胡塞尔现象学对中国现代哲学为什么影响那么小那么弱?本文力图回答这些问题。有学者断言,“中国哲学界对胡塞尔学说的研究开始甚晚,不过是十数年来的事。早在二、三十年代我们就开始研究社威、罗素、怀特海、柏格森和尼采,却未曾注意同时代的胡塞尔”。又说,“我们对本世纪初即已创立的现象学不过刚刚开始研究。”〔1〕本文将指出,思想异常活跃的中国现代哲学家,早在60年前就注意到胡塞尔现象学,并和它发生过微妙关系。把这段历史讲出来,或许对我们今天研究胡塞尔学说和理解中国现代哲学有所帮助。 一 贺麟年少时,就立下宏愿,要读尽天下好书。1926年他赴美留学,使这个愿望得以实现。不过,他读书还是有选择的,一边读,一边选择。在国内,他从焦循、戴震上溯到程朱陆王,出国后,则在实验主义、意志哲学、新实在论、新黑格尔主义等各派之间,他重点偏向了新黑格尔主义一边,并由此上溯到黑格尔、康德、斯宾诺莎等为代表的西方古典哲学。贺一生学术追求,就在于将中国古典哲学调和融贯起来,打成一片,力图创建中国现代新哲学。 胡塞尔现象学萌芽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德国。1923年,胡塞尔完成《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观念》,以此为界,他的现象学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即描述现象学和先验现象学。从此,现象学便和新黑格尔主义、意志哲学等流派一起,共同主宰着德国思想界。1930年夏,贺麟为了寻求黑格尔、康德等为代表的欧洲古典哲学底蕴,从美国转赴德国柏林大学学习。N·哈特曼著的《德国唯心论哲学》、《伦理学》二书,对贺影响很大。哈特曼,不仅是德国新黑格尔主义健将,也是“使用某种现象学方法”的少数独立的思想家〔2〕。贺麟在这种学术环境中,对胡塞尔现象学有所了解,是很可能的。1931年,贺麟回北京。先后撰写了《近代唯心论简释》、《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等文,提出了他的“新心学”本体论。大致说来,他认为,“心”有逻辑心和心理心(也叫经验心)两个层次。两者的关系是体用关系,即逻辑心是心理心的本质、根据、标准和理想,心理心则是逻辑心的现象、实现和中介。心理心是物,逻辑心即理,万物之能成立有意义,根本上有赖于逻辑心的证明和它的光芒的照耀。这样,就形成了他以“逻辑心即理”为核心命题,以心物关系论、心理关系论和逻辑主体论为骨架的“新心学”思想体系。 二 贺麟将“心”分为逻辑心和心理心两个层次,并以逻辑心为本质的讲法,和胡塞尔提出先验主体和心理学主体有本质区别,并以先验主体为根本的思想,非常接近,胡塞尔认为,逻辑上,一切客体,都必须以主体为前提,一切经验,又必须有先验性作基础;一切哲学,根本的出发点,只能是先验主体,即先天的纯粹意识。笛卡尔、康德、黑格尔、新康德主义等都说明了这一点,用胡塞尔的话说,就是“必须无论如何确保先验主体性的基础”〔3〕来作为本体的地位。胡塞尔的先验主体的本体地位,和贺麟的“逻辑心”的本体地位相仿佛。 胡塞尔还认为,他的现象学不只是像科学一样关注事实性目标,而且更要“探索一个心灵的,一个心灵生命共同体的不变的本质特征结构,即探索其先天性”。从经验的事实性目标转换或说是上升到先天目标上来,端赖主体“我”的进展。在逻辑上,“我”必须率先从心理的经验的事实存在的自我升华到逻辑的、先验的自我,虽然在事实上,自我的这一升华和认识内容的增加并无先后关系。他提出,“我”有两个层次,一是“被设定为现实的我”,它只是“一个此世界对其有存在的主体”,是心理学的,经验层次的主体,是“属于世界的我”。另一个“我”是“先验自我”,它完全超越了前者,排除了前者偶然的、外在的因素〔4〕。心理学主体只是先验主体的客体,对它而呈现,被它所意识和克服。胡塞尔先验主体和心理学主体的关系,也有似于贺麟的逻辑心和心理心的关系。 与此相应,胡塞尔指出,哲学的唯一对象,即是此先验的纯粹意识,而实证科学则关心心理学主体及其面对的存在的世界。实证科学,乃是从设定的存在的世界出发,寻求其因果必然联系。这些因果必然联系何以可能?实证科学本身并不能做出让人满意的回答。他认为,只有他的唯心主义的先验现象学才能为自身也为实证科学的大厦奠定坚实的基础,因此,这样的先验现象学也便是真正的科学。他写道: 实证科学不是哲学,它们不是最终的、绝对的、有最终认识基础根据的科学。一种具有可疑基础和矛盾的、建立在不清晰的基本概念之上的哲学,并不是什么哲学,因为它是与作为哲学的意义相矛盾的。哲学只能植根于对其构想的意义与可能性进行彻底的思考之上。通过这样的思考,它必须首先对其本身纯粹经验的绝对基础自主地加以把握,然后自主地创造与此基础协调一致的原初概念,并一般地按绝对清晰的方向向前迈进。这样就不会存在不清楚的、可疑的概念和矛盾了。……由于传统哲学构想欠缺这样一种追求严肃开端的认识,也就失去了第一位的和最重要的东西:通过原初自主活动获得的真正哲学基础,以及由此而来的基础坚实性或根源真实性,而这只有真正的哲学才可能使其成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