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作为形而上学的开端已多有论及,但形而上学的终结与古希腊哲学之间的关系却往往被人忽略。其实,古希腊哲学不仅为西方哲学确立了形而上学的传统,而且还确立了反形而上学的传统。如同在古代利用古希腊哲学来建立形而上学一样,西方在现代利用古希腊哲学批判和否定形而上学。有人说十九世纪西方出现了一批古希腊类型的哲学家,正是这一点的反映。本文拟就形而上学的终结与古希腊哲学之间的关系作一探讨,以求澄清形而上学终结的意义及其对哲学发展的影响。 一、形而上学的终结蕴涵在古希腊哲学之中 从根源上说,形而上学的终结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的开端。泰利士的“水是万物的始基”是古希腊哲学的第一个命题。该命题首次把世界划分为始基和万物,从而为古希腊哲学确立了一个基本模式。此后的古希腊哲学正是沿着这一基本模式发展的。从水、无限、空气到火、数目、存在、原子和虚空,古希腊自然哲学都是企图找出万物的始基。始基被认为具有不变的本性,万物来源于它又复归于它。形而上学正是从这里发源的。然而,始基观念本身却是有问题的,因为始基作为始基显然不是可见的现象,而是人推想的结果。是人看见万物的运动变化从而设想在其背后有一种不变的东西作为开始和基质。始基的提出本来是为了解释万物的,但由此却使人陷入“始基是什么”的争论。这一争论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最终只能导致对争论本身的怀疑。随着古希腊自然哲学的发展,由始基问题带来的困境便逐渐暴露出来。 这一困境决定了苏格拉底所完成的哲学方向的改变。苏格拉底发现自然哲学家所争论的其实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由此他断言人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探讨这类事情,因而必须转向“人类事务”。然而,尽管认识对象发生了变化,寻求始基的模式本身却并没有改变。这从苏格拉底所提出的问题的性质中就可以看出来。在与智者关于“美德”的对话中,与智者认为存在着各种美德不同,苏格拉底认为必然有一种关于所有美德的共同美德,如果我们不知道这种共同美德,也就不能真正知道各种美德。因此,苏格拉底所寻求的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各种美德,而是所谓美德自身。有人将苏格拉底的问题概括为“是什么”,但更确切地说,应概括为“什么是”。苏格拉底的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美德”等表明他是从“什么是”的角度提出问题的。苏格拉底主要是用“什么是”来反驳智者的所谓知识,他并没有提出自己关于知识的正面见解。如果他一开始就从“是什么”出发来进行探讨,他是会得出正面见解的,就象后来柏拉图所做的那样。不过,“什么是”必然导致“是什么”,在此意义上也可以将苏格拉底的“什么是”归结为“是什么”。这从智者将苏格拉底关于美德的问题概括为寻求“一个关于一切美德的定义”就已显示出来。这表明苏格拉底仍然同古希腊自然哲学家一样,企图寻求事物的基础,只不过问题从自然转向了人。因此始基问题所固有的困境也就势必遗传给了苏格拉底。 “是什么”的提出使苏格拉底根本改变了智者的问题的性质。智者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而苏格拉底却将“是什么”置于问题的中心。智者是通过“如何”来得知“是什么”的,或者准确地说,“是什么”的问题还根本没有被他们提出来——难怪智者美诺对苏格拉底所要求的“一个对一切美德的定义”只能回答“我不知道说什么”〔1〕。但在苏格拉底看来,懂得“是什么”是懂得“如何”的前提:“当我对任何东西,不知道它的‘什么’时,如何知道它的‘如何’呢?”〔2〕这样,苏格拉底在提出“是什么”之后,就将智者的“如何”置于次要的地位:“如何”被认为只涉及事物的表象,而“是什么”才是事物的本质。随着从“如何”向“是什么”的问题转变,苏格拉底就跌入了自己的困境,因为“是什么”并没有象“如何”那样显示给他,因而他只能承认自己的无知。这意味着,苏格拉底提出了问题,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给予回答。换句话说,苏格拉底提出了自己所根本不能回答的问题,这就是所谓形而上学问题。苏格拉底在给他的后继者留下“是什么”的形而上学问题的同时也指出了回答这一问题的方法:由于“是什么”如同始基问题一样只是一种假定,因而回答“是什么”就只能把假定视为真实,也就是把“是什么”视为“如何”的基础。正是因此,亚里士多德后来才把苏格拉底的方法概括为“归纳法和下定义”,认为它们都是科学的起点。苏格拉底的问题和方法预示着柏拉图的形而上学的产生。 对于苏格拉底的“是什么”的问题,柏拉图提出了“理念”作为回答。“理念”被他认为是世界的基础,但“理念”本身却并没有牢固的基础:“一方面我们说有多个的东西存在……另一方面……相应于每一组这些多个的东西,我们都假定一个单一的理念,假定它是一个统一体而称它为真正的实在。”〔3〕这表明理念也如同“是什么”一样只是一种假定。这种假定来源于柏拉图所遵循的苏格拉底的方法:“这是我所采取的方法:我首先假定某种我认为最强有力的原则,然后我肯定,不论是关于原因或关于别的东西的,凡是显得和这原则相和的就是真的,而那和这原则不和的我就看作不是真的。”〔4〕柏拉图由此得到了启发:既然苏格拉底可以用这种假定的方法来证明智者的无知,那就表明可以用它来获取真正的知识。他的理念正是这样产生的。柏拉图认为可以从假定上升到非假定的原则,这就是他所谓”作为一切科学的基石”的辩证法。这种上升在柏拉图看来是合理的,因为它单凭纯粹的理念,而不借任何感性事物。其实,“是什么”的问题蕴涵着导致理念的必然性。提出“是什么”的问题本身就已表明把“是”的假定当成了真实,因为,否则“是什么”的问题就根本不可能提出来。犹如泰利士的作为万物始基的”水”在占希腊自然哲学中演变成巴门尼德的“存在”概念一样,苏格拉底的作为各种具体的善、美德的定义的善自身、美德自身等以被柏拉图的“理念”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