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轮马拉松式的组阁谈判,2020年4月20日,以色列议会两大主要政党领导人内塔尼亚胡和甘茨达成组建“紧急联合政府”(Emergency Unity Government)的协议;2020年5月17日,以色列第35届内阁集体宣誓就职,表明联合政府正式组建成功,从而结束了长达18个月的政治动荡。在此期间,以色列先后经历了2019年4月9日、9月18日和2020年3月2日三次悬而未决的议会大选,联合政府迟迟无法完成组阁。这是以色列自建国以来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政治僵局,导致政治体系陷于停摆,预算法案无法通过,全球使领馆关闭,内外部压力陡增。从乱局表象看,一年之内三度大选、联合政府屡屡组阁失败,是以色列各党派之间激烈斗争且互不让步的结果。透过这场政治乱局的表象背后,以色列社会的深度对立和认同极化是此次政治僵局的深层次根源。 事实上,在20世纪90年代,以色列就形成了极端正统派、以色列阿拉伯人、俄裔移民群体、外籍移民(非法移民和外籍劳工)等形形色色的次认同群体,他们与主体社会围绕民族、宗教、族群、意识形态等领域形成了巨大的社会裂缝,以色列被称为“一个深度分裂的社会”(a deeply divided society)①。可以说,社会裂缝源于不同身份政治之间的对立和斗争,它深刻反映了以色列社会内部的认同极化(Identity Polarization);并且,认同的对立和极化还导致政治极化(Political Polarization),这在大选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可以说,政治对立和僵局的出现是社会裂缝及其认同极化的外在体现。认同极化及其导致的政治极化,给以色列政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身份政治的不确定性,出现了“以色列是一个还是多个”的疑问。学者本·多尔·耶米尼在一篇题为《以色列的政治极化威胁着它的历史成就》的文章中写道,“犹太复国主义计划取得了历史性的巨大成就,但它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边缘群体占据了政治中心,以色列正处于极端状态的滑坡上。”② 本文拟从当代以色列身份认同的碎化入手,分析认同极化导致以色列社会存在的几对裂缝,然后结合2019-2020年不到一年之内举行的三次议会选举来具体探讨以色列的认同极化走势,揭示当前以色列身份政治困境的内在症结及深刻矛盾。 当代以色列身份认同的碎化现象 当代以色列作为一个典型的移民国家,堪称一幅色彩斑斓的马赛克,东方与西方交汇、传统与现代杂糅、宗教与世俗并存,这片土地生活着诸多民族(犹太人、阿拉伯人、贝都因人、亚美尼亚人、切尔克斯人等)且具有不同的宗教(犹太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巴哈伊教、德鲁兹教等),彰显移民社会的多元性特征③。根据以色列中央统计局的数据,截至2020年1月1日,以色列总人口为913.6万;其中,犹太人677.2万(占总人口的74.1%),阿拉伯人191.6万(占21.0%),其他为44.8万(占4.9%)。④主体民族犹太人的内部族群构成多元,分为阿什肯纳兹人、东方犹太人、俄裔犹太人,还有黑肤色的埃塞俄比亚裔犹太人等等;而在以色列阿拉伯人内部,既有穆斯林,还有基督徒、德鲁兹人和贝都因人。此外,以色列境内还有不少非犹太、非阿拉伯的外籍边缘群体,例如来自亚洲和非洲等地的外籍劳工和非法移民。不仅如此,有不少以色列公民几乎永久性地生活在海外,这些海外以色列人群体主要生活在纽约、洛杉矶、多伦多、伦敦、巴黎、悉尼等地。 由于移民国家的特性,以色列境内的人口来自许多国家,文化习俗和社会背景迥异,移民来源地的不同使之在族群、宗教等方面形成了复杂的多样性。建国初期,以色列政府通过实施“熔炉政策”,致力于将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整合进新兴的以色列国家认同之中,但它存在着阿什肯纳兹族群的文化霸权。1977年利库德上台引发的政治地震,以及20世纪80年代的私有化革命、后犹太复国主义思潮等撼动了犹太复国主义的主流意识形态,促进了以色列社会的多元化。为了反抗阿什肯纳兹霸权,许多族群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政治动员,组建政党以捍卫自己的身份政治。此外,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许多非犹太人也进入以色列务工或定居。与此同时,不少以色列人离开当地前往海外发展,这都使建国初期的单一身份受到空前的挑战。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色列出现了身份认同的碎化现象。在主导性的以色列身份之外,以色列社会形成了几大特色鲜明且具有一定人口规模的次认同群体。 (一)极端正统派 以色列犹太人并不是非白即黑地分为宗教人士和世俗人士,而是根据宗教信仰程度的不同,可以分为“哈雷迪”(Haredi,极端正统派)、“达提”(Dati,虔诚的正统派)、“马索提”(Masorti,传统主义者)、“希罗尼”(Hiloni,世俗人士)4个群体。根据以色列中央统计局2010年的数据,在20岁及以上的以色列犹太人中,8.8%自认为是“哈雷迪”;9.6%为“达提”;38.1%自认为是“马索提”,遵守大部分犹太律法;另外43.4%为完全不遵守犹太律法的“希罗尼”。⑤另据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的数据,以色列的“哈雷迪”人数为9%,“达提”占13%,“马索提”占29%,“希罗尼”占49%。⑥ 从字面上看,哈雷迪意为“颤抖”或“敬畏上帝”,他们主要集中在耶路撒冷、布内·布拉克、太巴列、萨费德、贝特·谢梅什、阿什杜德等地。哈雷迪通常与其他人群相隔离,形成了独特的群体身份,他们严格遵守犹太教规,穿着保守,男性头戴卡帕和浅顶软呢帽、身穿黑色长大衣,女性佩戴假发和黑色头巾。⑦哈雷迪群体的生育率很高,平均每个哈雷迪妇女育有7.1个孩子(是世俗犹太妇女的3倍多,后者平均育有2.2个孩子),⑧导致他们在总人口中的比重不断增加。绝大部分哈雷迪反对以色列国的建立,不庆祝独立日和其他国家节日。依据对待以色列国态度的不同,哈雷迪分为非犹太复国主义和反犹太复国主义两大阵营。非犹太复国主义阵营包括联合托拉犹太教、以色列正教党、沙斯党,代表着温和与实用的立场,通过参与世俗政治体制影响以色列政治;这些宗教党派参加了多届联合政府,致力于影响国家和社会朝向更为宗教的方向发展,争取并维持国家对宗教群体的资金赞助。反犹太复国主义阵营以哈雷迪会众(Edah HaChareidis)和圣城保卫者(Neturei Karta)为代表,他们拒绝承认以色列国,把犹太复国主义视为异端,反对参与以色列的世俗政治活动。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