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网络时代人文审美价值论的技术路线探析网络文学,需要在“文学性”与“网络性”之间寻找价值关联,以此在网络时代社会变迁与网文作者的生存本体之间开掘理论的“榫口”,这样或许可以在辨析网络文学的存在必然性中找到其人文审美的价值构成,进而把握这一文学的意义承载,探寻到可供认知的价值维度。 网络文学的虚拟体验,蕴含了社会转型期人们在赛博空间的梦想与抵抗 “赛博空间”(Cyberspace)这个被加拿大人威廉·吉布森(W.F.Gibson)创立的概念,因其所指代的网络虚拟世界与文学有着天然的暗合性,从而成为网络文学最为适配的生产、存储和传播的网络替代性术语,也成为中国社会转型期一代人表征生活梦想、寄寓心理期待的理想家园。我们看到,浩瀚的网络文学首先承载的是网络时代千百万人的梦想和期待,无论它写的什么,无论作品多么精彩或多么粗粝,其实都是“生活教母”的网络表征。如果说文学承担人类良知,是社会进步的敏感神经,那么,要认识网络文学的价值,就必须且只能在这代人的时代际遇中去寻找它的基因和密码。 第一家大型原创文学网站“榕树下”建站之初,就提出了“生活·感受·随想”的基本宗旨,倡导“体验年轻一代的生活,抒发对于世事变幻与命运无常的感受与随想”。我们知道,互联网及其网络文学崛起于市场经济兴起和社会文化转型的历史嬗变期,人们面临的经济高速增长、利益格局调整和新旧观念博弈的急遽变革,亟需找到心情表达和舆情交流的文学“代言体”,而传统的平面媒体不仅门槛高悬、机制老化,而且容量受限,成了孤傲冷清的“信息茧房”。1994年中国加入国际互联网后,诞生于北美的华语网络文学挺进中国本土,立马找到切入现实的端口。虚拟空间的自由性所由形成的“全民写作”机制与文学的自由本性一拍即合并迅速“联姻”,一方面为处于疲惫期的“纯文学”弥补了市场空缺,另一方面为70后、80后成长起来的“文学游侠儿”提供了理想的表达媒介和传播工具,网络的力量成为文学大众化生产的强大引擎。从此,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群纷纷操起键盘鼠标,面对电子屏幕敞开心扉,一种新兴的文学“横制颓波,天下翕然”,短短二十余年间,便以恒河沙数般的作品、数以亿计的读者族群和以世界为半径的市场影响力,打造出了“中国网络文学现象”。 在我看来,面对备受争议的网络文学,用传统精英文学的尺度对之做艺术评判,其深邃性与创新性总体来看不宜高估,但作为大众文学之于社会转型期一代人生活梦想的畅意表达和心理期待的虚拟满足,其意义是被大大低估了的。类似于《大江东去》(阿耐)、《浩荡》(何常在)、《明月度关山》(舞清影)、《网络英雄传》(郭羽、刘波)这样书写现实生活的网络小说,其对当下社会潮动和生存世相的“在地性”反映自不待言,纵是那些玄幻、仙侠、穿越、历史、言情等“海量”化生产的类型化小说,何尝不是蕴含着对现实境遇的指涉、对生存愿望的期许!那些被讥之为“装神弄鬼”的幻想之作,表面看来不过是欲望驱使下天马行空的快感叙事,而究其动因依然是基于一代人生存现实的文学选择,以鲜活却异变的方式寄托着他们的梦想与期待,其“虚拟体验”恰恰是网络社会带来的最真实也最鲜活的生存现实,并且,虚拟体验本身也已经是许多人的生存现实。 有研究者提出,网络文学遵循游戏逻辑,这种逻辑是网民以低成本幻想改变世界的游戏态度的体现,在网文中通常表现为金手指、穿越、爱情最大等,而网民低成本的人气支持使网络文学具备表达底层态度的抵抗性质,“这是网络文学抵抗话语权威、形成自我力量的策略”①。我赞同作者的观点,不过需要明确的是,在网络文学遵循“游戏逻辑”的背后,起支配作用的仍然是“现实逻辑”,即对个体生存及其环境际遇的抵抗。主要表现有三:一是物质上抵抗贫困,即试图通过网络写作获取物质财富以消除贫穷,文学网站的商业运营模式和“网络作家富豪榜”就是网络写作抵抗贫困的嘹亮的旗语。例如,网络作家妖夜想通过上网写作,为新生的女儿挣点奶粉钱,他感慨,那时“简直走投无路,偶然看到起点中文网推广百万作家,不禁跃跃欲试,萌生写作赚钱的念头”②。高楼大厦说,2005年他听说上网“写这个可以赚钱,那就试试吧。刚开始我拿到的钱不多,后来发现写作的钱比工作拿到的工资还要多”③。据我所知,唐家三少、血红、猫腻、丛林狼、梦入洪荒等许多网络大神或白金作家,早期都有过“抵抗贫困”的写作经历。二是精神上抵抗落寞,如有的网络作家人生的起点较低,与环境落差很大,或生活、事业、情感、家庭等出现坎坷或变故,试图通过网络写作实现“原丝逆袭”。创作《霸道人生》《屠神之路》等作品的罗霸道就曾“卖过对联,画过画,写过碑文,修过机械,干过养鱼养猪,开旅店餐馆和租碟店,搞过工程机械和建筑材料,还开过当铺和休闲吧、足浴城”④,在不断试错的人生窘境下,终于通过网络创作让自己摆脱了落魄和落寞,走出了生活低谷,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人生坐标。三是环境上抵抗成规。这里的成规不是泛指任何规范,而主要指社会分工对个人喜好特别是文学喜好的限制,以及来自成人文化方面的规制。许多年轻人打小就爱好文学,有着深深的“文学情结”,但由于各种原因,比如教育领域的文理分科、就业中的非兴趣职业选择等,使他们没有文学圆梦的机会。互联网的开放性为他们敞开了大门,爱好有缘,兴趣可期,无论职业还是业余,尽可以舒展自己的文学天性。网络时代不会埋没任何一个文学天才,正像网络作家说的“网络文学没有遗珠之憾”(猫腻),“网络文学没有怀才不遇”(跳舞)⑤。“人人都能当作家”的技术体制拆卸了文学“资质认证”的门槛,而把文学“把关人”的角色由前置的编辑转移到了后置的文学网友手中。网络文学的“青春文化”底色蕴含着与成人文化的区隔,那些爱好文学的80后、90后、00后借助网络创作可以为自己“圈”起一个自足的世界,以建构一个与成人世界抗争的乌托邦。按照法国思想家德赛图(M.De Certeau)的说法,“这是‘弱者’在文化实践中,利用‘强者’或者利用强加给他们的限制,给自己制造出的一个行为和决断的自由空间”⑥,这在二次元文学中体现得最为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