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一系列以女性为核心目标受众的“女性向”①网络文化生产，因受到IP改编等资本运作的裹挟，已渐由亚文化社区的狭小空间中破壁而出，持续向大众流行文化领域输送着新鲜的热点，也迅速带火了CP这个概念。仅在最近的一两年间，就有“巍澜”、“忘羡”和“童颜”等大热CP②，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批热播电视剧及其原作小说中的情感故事，虽看似偶像剧、言情小说在网络时代的老调重弹，但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线上粉丝活动和文艺创作，却因媒介环境的激变而呈现出崭新的社群生态与生产机制。 本文试图借助“角色配对/CP”这个极具阐释力的概念，尽可能清晰地描述、把握这一新兴的文化现象，讨论它的缘起、运行模式与基本属性，辨析其与前网络时代的女性文化消费之间的差别，揭示隐藏其中的断裂与新意。同时，也尝试解读这一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它对于传统爱情观的颠覆及其中蕴含的禁忌性。 一、作为“女性向”文化生产前置动作的“角色配对” “角色配对”，是笔者为“CP”这个概念所拟的译名，它是英文coupling(也有一说为character pairing)一词的缩写。在中文语境中，一般直接写作CP，或以谐音“西皮”来指代。依据《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中的相关词条，这个概念最早出自日本漫画的同人③粉丝社群，泛指将虚构作品中的角色相互配对的行为。需要特别注意的是，CP的全称并不是名词couple，而是动词coupling，它强调的是观众/读者对角色进行配对的这一行为及其过程。被用于配对的角色，最初主要源自日本漫画，后来扩展到小说、电影、电视等，历史人物和现实世界中的人物亦逐渐被囊括在内④。至于角色之间的具体组合形式及其亲密关系类型，则并无明确限定⑤。 以曾经见诸报端⑥的知名“拉郎”⑦CP“伏黛”为例，在这组配对之中，“伏”指的是《哈利·波特》中的大反派伏地魔，“黛”指的则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乍看之下，这两个角色之间既无关联，更难言匹配，而他们之所以被强行凑做一对，则要追溯到2011年同人写手风舞轻影与朋友们玩的一场赌局。赌约规定，输的一方必须从各类经典、流行文本里的知名角色中间随机抽取两个，组成配对，并为之撰写同人小说。风舞轻影愿赌服输，却不巧分别抽中了伏地魔和林黛玉。伏黛CP的开山之作，描写伏地魔穿越成一朵粉红色小花在大观园中与林黛玉相恋的“旷世奇作”《来自远方，为你葬花》(晋江文学城，2011，下简称《葬花》)就此诞生。 最初，这篇戏谑之作只在网络上小范围流传，直到2015-16年间，一批活跃在弹幕视频网站哔哩哔哩的“剪刀手”⑧受《葬花》启发，陆续剪辑出若干支品质上佳的伏黛CP同人视频，播放量屡屡突破百万，这一配对组合9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才开始急速攀升。2017年3月7日，伏黛CP的新浪微博专属“超级话题”⑩正式开通，吸引了上万名粉丝参与讨论，热度最高时，曾位居超级话题排行榜动漫类榜单第二名。(11) 通过梳理伏黛CP的发展简史，我们还原了一个CP粉丝社群从起源(配对动作)到兴盛的全过程。从中不难看出：第一，配对动作的发起，并不必然以角色之间具备任何既有的文本层面的关联为前提；第二，配对动作一旦完成，便可据此衍生出形式各异的文化生产活动，如小说、漫画创作或视频剪辑等；第三，一个活跃且颇具规模的、热衷于角色配对活动、同时习惯性地生产/消费相关衍生作品的亚文化粉丝社群，是上述两点得以成立的基本前提。 在粉丝文化学者伊丽莎白·沃莉琪(Elizabeth Woledge)看来，相当一部分同人小说(slash fiction)(12)和与之类似的创作实践，都是以一个名为“亲密关系乌托邦”(Intimatopia)的幻想世界为背景的，因为此类文本的核心特征，是对于亲密关系的探索(13)。显然，沃莉琪所限定的这类创作，都隐含着一个前置动作，即角色配对。它广泛存在于各种形式的“女性向”文化生产之中，尽管并不包含所有的同人小说(14)，却也不仅仅只包含同人小说。 譬如网络文学中的女频原创网文。所谓“女频”，全称为“女生频道”(15)，即商业文学网站中专为女性读者开设的站点或专区。而“女频原创网文”(以下简称“女频文”或“女频网文”)，指的则是在女频商业文学网站、专区上连载的，面向女性读者创作的原创类型小说。与绝大多数男频文不同，角色配对在女频文的创作与接受过程中，向来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尽管其标识性的配对动作往往会被掩盖在言情文本的叙事传统之下，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其中一个很好的例证，就是由所谓“推文/扫文”账号发布的“推文帖”(16)。这种兼具推广传播与阅读反馈功能的机制，在以女性为主体的阅读社区中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物(17)，然而相较于前网络时代地域性同好社群内部的口耳相传，网络推文帖由于面向数以百万计的读者群体(18)和同样数以百万计的作品库，几乎不可能针对单个读者的阅读需求展开个性化推介。加之互联网用户日益显著的碎片化阅读趋向，以及某些社交网站对发布内容的字数限制，报纸期刊上的长篇书评文章也便不再具有模仿价值。就这样，多重因素的限制与媒介环境的形塑，催生出网络推文帖短小精悍且标准化、程式化的写作体例。随机抽取一则为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