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国关系发生着深刻而复杂的变化。美欧关系在经贸、安全、政治共识和国际规则上的分歧与博弈日趋激烈，这种现象背后体现的是美欧关系中不仅有安全同盟性质，也具备大国博弈的属性，这使得美欧双边关系具有独特性。美国和欧洲作为全球的两个重要力量和西方政治板块的主要组成部分，研究其关系变化的状况、特点和走向对评估中国的对外战略环境及运筹大国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文拟重点分析美国和欧洲在同盟框架下竞争的主要领域和动向，剖析美欧双方作为盟友开展竞争和博弈的特征与局限性，并在此基础上研判美欧关系以及中美欧关系走向的可能前景。 一、美欧竞争的主要动向 特朗普执政以来，美欧关系经历了深刻而复杂的变化，虽然总体同盟关系尚未破裂，但在同盟这一大框架下的竞争博弈增多，主要体现在经贸、安全、规则和政治领域。 其一，经贸领域的利益之争愈发尖锐。自20世纪60年代西欧经济复苏以来，美国和欧洲在经济领域即出现利益分歧与竞争，随着特朗普执政下的美国走上狭隘利己主义道路，美欧在经贸领域的竞争愈发激烈。在贸易领域，美国以单边关税寻求“平衡”，欧盟则寻求适当回击。特朗普公然宣称欧盟占美国便宜，是美国在贸易上的“敌人”(Foe)。①2018年3月，美国对包括欧盟在内的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分别征收25%和10%的特殊关税，欧盟力争豁免无果，于2018年6月在美国正式征税后，对美国的摩托车、食品等美国产品征收10%～25%不等的反制关税。2019年4月，美国再次以波音公司因欧盟对空客非法补贴受到负面影响为由，对欧盟价值110亿美元的航空产品、纺织品和食品等商品加征关税，欧盟则迅速宣布准备对价值20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采取反制措施。2019年10月18日，美国正式宣布对价值75亿美元的欧盟民航客机及食品分别征收10%和25%的关税，欧盟亦采取对等措施。 在数字经济领域，欧盟主动出击限制美国企业的“超级角色”。近年来，欧盟不断对“GAFA”等美国网络经济巨头在欧的经营加以“规制”，②在反垄断、偷漏税及数据隐私方面均采取调查，并向谷歌和苹果等企业开出巨额罚单。欧盟不断加强针对数字经济的制度构建，分别在2015年5月和2018年5月出台《数字单一市场战略》和《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前者力求在树立规则时，力争建设属于欧盟的成熟数字经济大企业与产业；后者则是在数据跨境流动和监管议题上建章立制，规制欧盟以外企业。目前，法国、意大利、奥地利的数字税已经在2020年1月正式生效，英国于2020年4月正式推出，西班牙、捷克则加紧进行研究讨论，且英国、法国等国的决定还对其他国家产生了较大影响，增加了美国在此问题上的压力。③ 在货币领域，由于欧元是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货币且国际化水平较高，欧元与美元之间天然具有货币的权力竞争。特朗普执政以来，美欧双方的矛盾更为明显，欧盟在新形势下将推动欧元国际化作为维护经济利益的路径。2018年12月5日，欧盟委员会公布《欧元：迈向更强大的国际角色》计划，就在能源等大宗商品及战略性产业中加强欧元支付结算水平、促进欧元国际投资等提出一系列政策建议。欧盟不仅在这一问题上由“中立”转向“积极”，甚至提出进入石油交易等美国较为敏感的领域。欧盟此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后依仗美元地位进行“长臂管辖”的威胁不断上升，欧盟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将国际支付、结算渠道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保障经济利益。2019年1月，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费德丽卡·莫盖里尼(Federica Mogherini)与英法德三国外长发布联合声明，宣称将继续推进旨在帮助欧盟及第三国与伊朗进行包括石油在内贸易结算的“特殊目的工具”(Special Purpose Vehicle，SPV)建设，并将该机制暂时命名为“贸易结算支持机制”(Instrument for Supporting Trade Exchanges，INSTEX SAS)。④2019年6月，欧盟宣布“贸易结算支持机制”正式运营并向欧盟成员国开放，同时宣布首笔交易已经完成。 其二，安全依赖与战略自主矛盾凸显。在安全领域，美欧的竞争和分歧主要体现为在特朗普政府实施“美国优先”政策的前提下，欧洲对美国“安全依赖”与“战略自主”的矛盾日益加深，美欧以北约为核心的军事安全纽带遭受冲击。从美国看，一方面，特朗普政府从经济利益角度衡量北约的价值，将按时足额缴纳军费视为北约盟友必须承担的关键义务。美国是北约主要的资源提供方，按实际价值计算，当前美国的防务支出约占北约总体防务支出的67%，北约盟友在情报、监视、侦察、空中加油、弹道导弹防御、空中电子战等领域都极度依赖美国。⑤2006年，北约国防部长会议同意各国负担的北约军费至少应达到本国国内生产总值的2%，这一标准亦被视为代表各国为同盟集体防务做出贡献的政治意愿。在2014年北约召开的威尔士峰会上，各国确定“2%目标”，限定十年内达成。预计在2019年，已有9个北约成员国达到这一目标。⑥然而，特朗普不依不饶，执政后数次向北约盟友催逼军费分担，甚至提出可以把此前2%的目标提升至4%。⑦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在“集体防务”条款上一度采取模糊态度，美国对俄罗斯的暧昧态度也让欧洲盟友提心吊胆。由于特朗普在执政之初，表现出较为强烈的对俄缓和意愿，向俄罗斯总统普京多次释放善意，欧洲盟友对此大为警惕，担心特朗普政府绕过欧洲，通过以牺牲欧洲利益为代价与俄罗斯达成某种战略妥协。⑧其中，在经历乌克兰危机后，重新正视传统地缘政治安全的欧洲尤其担心美国不够重视北约，在北约“集体防务”义务上的退让将放松对俄罗斯的军事震慑。尽管副总统彭斯和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都坚定地表态美国将履行北约集体防务责任，但特朗普在2017年5月出席北约峰会时未能明确表态支持北约集体防务的条款，引发欧洲强烈不满。⑨在欧洲盟友眼中，集体防务是北约军事同盟的核心，在冷战中有效地阻遏了苏联对欧洲的潜在军事威胁，而对当下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等波罗的海国家而言，集体防务条约有效与否更关乎其生存。然而，特朗普在2019年12月的北约峰会上，再次将集体防务责任与军费挂钩，暗示欧洲盟友若“欠费”就将无法得到美国的安全保障。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