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0)05-0111-12 我们审视20世纪至今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可以发现实证主义-分析哲学、现象学-诠释学和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是三大方法论主流。 结构主义的思想源头可以追溯到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索绪尔是一位瑞士语言学家,他生前发表的著作甚少,其产生重大影响的著作《普通语言学教程》①是他的学生根据他的课堂笔记(1906-1911)辑录而成。从后来陆续发表的索绪尔的讲课笔记的原稿②看,索绪尔的研究是探索性的,不是只说一面而无视另一面,他的论点不是定论,往往留有余地。这有点像维特根斯坦留下的笔记,作者本人的观点与跟随者的极端说法有很大不同。 语言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索绪尔充分意识到语言的复杂性,为了界定语言学研究的核心主题,他从纷繁复杂的语言现象和众多关联因素中找到在所有语言中普遍起作用的力量和一般规律。在索绪尔看来是语言的系统,后来的语言学家习惯于称之为语言的结构,并把索绪尔的语言观概括为结构主义的语言观。虽然索绪尔本人没有专门使用过“结构主义”这个术语来表达他的基本思想,但他所建立的有关语言系统的一系列术语,如共时与历时、能指与所指、横组合与纵聚合等,都被移植到结构主义的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中去了。可以说,索绪尔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结构主义形成一个攘括哲学、文艺理论和社会理论等众多领域的浩浩荡荡的流派,但其最核心和最关键的思想萌发于索绪尔,于是索绪尔被追认为20世纪结构主义的“开山鼻祖”。③ 一、从历时与共时关系看结构主义方法论 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盛行历史主义。历史主义不仅是历史学派的一种思潮,而且蔓延到整个人文社会学科中去。狄尔泰把历史主义与生命哲学结合起来,主张生命现象的特点是永远创新,永不重复。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一样的,没有两种文化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两个民族的历史是重合的。即便同一个艺术家,也不会创作出两个完全相同的艺术作品。因此他主张精神科学(大致相当于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完全不同,应该有自己独特的方法。自然科学采用实证的方法,因为自然现象是重复的,可以通过观察和归纳找到其规律,进行预测和加以证实。而人文社会现象不重复,是有意识的人的行动的结果。人的行动不像物那样受到客观规律的支配,而是具有主观的目的和价值追求。因此,精神科学应该采取诠释学的方法,阐发历史和文化作品中所蕴含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后来,狄尔泰的诠释学方法又与现象学的方法相结合,注重从主体的意向分析出发研究人文社会科学。 尽管语言学与文学、历史之类的人文科学有所不同,但它也属于有关人的精神活动的科学,同样受到历史主义的很大影响。在索绪尔的有生之年,语言学界流行比较语言学的研究途径。比较语言学的方法可谓历史主义方法在语言学领域中的具体应用。比较语言学家考察不同的语言,对比它们的类似之处和差别,琢磨它们发展变化中的连贯性和互相影响,梳理它们的历史演变过程,寻找它们共同的母语。比较语言学派非常重视文化历史与语言历史的关联,津津乐道的话题是文化特征、民族心理特征与语言特征的关系。索绪尔原本从事比较语言学的研究工作,是一个梵文专家,对考察印欧语系的远古起源颇有心得。但他觉得仅仅从比较语言学的角度研究语言学远远不够,还徘徊在语言的外围,没有抓住语言学研究本身的要点。他寻求从这种研究模式中走出来,寻找新途径。他在《普通语言学课程》重新规划了语言学的任务: (a)对一切能够得到的语言进行描写并整理它们的历史,那就是,整理各语系的历史,尽可能重建每个语系的母语; (b)寻求在一切语言中永恒地普遍地起作用的力量,整理出能够概括一切历史特殊现象的一般规律; (c)确定自己的界限和定义。④ 从第一点看,索绪尔并没有完全否定比较语言学的梳理语言发展的历史及其谱系的方法,但他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此,而是把重点放在第二点上,即在一切历时的语言演变中寻找其中“永恒地普遍地起作用的力量”,在一切历时的有关语言的特殊现象中概括出语言的“一般规律”。只有把握了这种变中之不变者,才能把握语言的本质。为什么第二点是重点呢?其中原因可以从第三点看出。索绪尔注意到语言与人的生理、心理,与民族共同体和社会文化密切相关,从而语言学与人类学、生理学、心理学、民族学、社会学和文化史等其他科学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尽管它们互相借用资料,难以截然分开地加以研究,但毕竟不能把语言学归入生理学或文化史等学科。因此,需要弄清楚究竟语言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的自己的专门领域何在,即要确定语言学自己的界限和定义。在索绪尔看来,正是上述任务中的第二点最能刻画语言学的特质。 为此,索绪尔想到区分“言语”(parole)与“语言”(langue)。“言语”用于刻画语言的历时的活动、演变、多样性和异质性,“语言”用于刻画各种各样的言语活动中的共同性和整体性。“言语”着眼于话语的历时性变化,“语言”着眼于话语的共时性结构。“言语”随着文化区域不同而不同,并随着社会历史演变而演变。历史上实际发生和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民族语言属于言语。但是索绪尔认为这些流变的话语现象并不反映语言的根本特征,而真正反映语言要义的则是在这些千变万化的言语现象背后制约着它们的共时的结构。这意味着世上纵使有千百种语言,但语言学的关键不在于研究它们外在的实际发生的历史演变,而在于研究内在于所有这些言语之中的共时的语音、语词和句法的结构和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