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1 近些年来,以康德几何学对象的可能性思想为主题的研究,因受英美哲学中关于概念论与非概念论争论的影响而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了。(cf.Schulting,2016)这固然意味着人们相信这种研究有助于明辨这场争论的是是非非,但笔者更看重它对于深入理解康德哲学特别是其超绝演绎(transzendentaleDeduktion)的直接意义,这构成了本文写作的动机。 一、康德心目中的几何学及其对象 从几何学的起源来看,作为几何学对象的空间大小的概念与数的概念是同步发生的。这一点仅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思想中就可以看出,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空间的)大小”就是“数”。(Aristotle,1976,p.101)笛卡尔所由以创立解析几何学的“普遍数学”,则更加明确地向我们表明有大小的空间概念与数的概念的共同基础在于无限可分的、作为空间样态的本质的广延。(参见钱捷,2013年,第261-266页)康德在思考几何学的可能性时也表现出了类似的立场,即几何学空间的大小与数的概念是密切相关的。他说道:“一条线不论它多么短,我若是不把它在思想中引出来,即不是从一个点将它的一切部分一个接一个地产生出来[着重为引者所加],并由此记下这一直观,我就根本不能设想这条线。”(康德,2004年a,第155页)并且“外感官的一切量(quantorum)的纯粹形象是空间;而一般感官的一切对象的纯粹形象是时间。但量(quantitatis)作为一个知性概念,其纯粹图型是数,数是对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同质单位)连续的相加[着重为引者所加]进行概括的表象。所以数无非是一般同质直观之杂多的综合统一,这是由于我在直观的领会中产生出时间本身而造成的。”(同上书,第141-142页)这就是说,有大小的空间表象的构成与数(量的图型)的构成所根据的乃是同一种(知性的)运作。这样的空间,作为几何学的对象,当然是一种度量的空间,而这样的几何学,当然也就是度量几何学了。 在康德看来,这恰恰为(度量)几何学对于基于现象的经验认识的有效性提供了证明,因为空间本来就是现象的形式。①这就意味着,对于康德来说,作为几何学对象的空间与作为经验科学或不如说物理学的对象的空间乃是同一个空间,也就是说,知觉的空间。 这样一个作为知觉、物理学和几何学的共同对象的度量空间,便是康德心目中的几何学空间。 二、知性在几何学对象构成中的作用 如上所述,对于康德来说,作为几何学对象的空间是知性运作的产物。显然,说明这一对象是如何通过知性的运作而被构成的,便应是关于它的“超绝演绎”的基本内容,即对于几何学本身是如何可能的这个问题的回答。 与经验对象的,从而经验性概念的构成不同,几何学对象的,也就是那个度量空间概念的构成是完全验前地实现的。这个构成的实质,就是知性运作于本身亦是验前的空间直观形式,并且这种运作由于时间作为内感官形式的特点而必然地在时间中进行。这一构成首先包含着被康德称为“领会”的综合: 为了从这种杂多中形成直观的统一性(如在空间的表象中那样),就有必要首先将这杂多性贯通起来,然后对之加以总括,我把这种运作称之为领会的综合,……现在,这种领会的综合也必须验前地,亦即在那些并非经验性的表象方面加以实行。因为没有它我们将既不可能验前地拥有空间表象,也不可能验前拥有时间表象:因为这些表象只能通过对感性在其本源的接受性中提供出来的杂多进行综合才能被产生出来。(康德,2004年a,第115页) 这种综合在知觉的层面上具体地构成了知觉对象的空间形象,这是康德在“超绝演绎”第二版的§26中告诉我们的。在那里,他举出了对于房子的知觉:“我仿佛是按照空间中杂多的这种综合统一而描画出它的形状。”特别地,他更明确地指出:“正是这种综合统一,当我抽掉空间的形式时,在知性中有它的位置,它就是在一个一般直观中同质的东西的综合的范畴,亦即量的范畴,因而那个领会的综合即知觉是绝对必须适合于这个范畴的。”(同上,第107页)因此,在构成空间表象的过程中,知性的作用首先是通过量的范畴体现出来的。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不止一次地将这种作用描述成一种在时间中所实现的同质东西的不断加和。显然,在这个过程中,思维必须借助于超绝的想象力。这样一种借助于想象力的知性运作,康德称之为“形象的综合”。(同上,第100-101页) 其实,对于作为纯粹杂多的空间直观形式的这种形象综合的作用,也就是对于它的一种分割运作。这一点并不难以理解:当康德描述我们在思想中将一条“无论是多么短”的线的“一切部分一个接一个地产生出来”以构成这条直线的时候,紧接着指出“对于每条线的这种情况同样也适合于哪怕是最短的时间”,这时他所实际地描述的,已经是对于空间的直观形式的(无限的)分割了。他并且告诉我们,这样地构成的,正是广延的量。(同上,第155页)这种分割运作的直接结果,就是对于空间直观形式的“限制”并因此得到具体的空间形式,如线段、三角形等)由于这样一种综合的运作必定是在时间中进行的,它意味着知性对于内感官的激动并由此产生出与范畴(这里是量的范畴)相应的联结,这种联结不是别的,正是量的图型。②我们已经知道,量的图型也就是数。于是,康德便向我们揭示了作为几何学的对象,知觉的空间表象是如何与数的表象通过同一个过程由于知性的综合作用(形象的综合)而被构成的。这样,前面提到的几何学的空间概念与数的概念在起源上的平行性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