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非常看重小说的结构形式,他在《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一文中特别强调了结构的重要性:“结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形式,它有时候就是内容。长篇小说的结构是长篇小说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作家丰沛想象力的表现。好的结构,能够凸现故事的意义,也能够改变故事的单一意义。好的结构,可以超越故事,也可以解构故事。前几年我还说过,‘结构就是政治’。如果要理解‘结构就是政治’,请看我的《酒国》和《天堂蒜薹之歌》。我们之所以在那些长篇经典作家之后,还可以写作长篇,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在于我们还可以在长篇的结构方面展示才华。”[1]那么,莫言的《酒国》和《天堂蒜薹之歌》等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他是如何在长篇小说的结构上进行探索并展示其才华的呢?这是本文所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 跨文体的多重文本 莫言常常在小说创作中将不同的文本组合在一部作品中,形成一种多重文本的结构。有时这种文本属于不同的文体,也是一种跨文体写作。 莫言最早进行跨文体写作的小说是发表在《十月》1988年第1期上的《天堂蒜薹之歌》。小说的主体部分是以偶然被裹挟进蒜薹事件的高马、高羊和方四婶的经历为情节发展的线索,展示出他们卷入蒜薹事件的过程。小说设置了两条情节发展线索,一条是高羊的经历,另一条是高马与金菊从恋情的萌发到爱情毁灭的悲剧。这两条线索齐头并进,而方四婶一家的故事则在这两条叙事线索的相互交织和推进中,得以完整地展现出来。在这种叙述角度的多重转换,结构上时空的交错和剪辑中,显示出叙事的魅力。在小说中,莫言还镶嵌进其他文体,如每章开始前张扣的唱词属于民间说唱的韵文文体。第二十一章《群众日报》中的通讯报道、书评和社论属于新闻文体。而小说的正文则属于传统的小说叙述文体,这三种文体被组合在一个叙事结构当中,构成一部跨文体的小说。 1988年发表在《文学四季》上的《十三步》,也将新闻文体融入到小说之中。市日报上的新闻报道、述评、记者的采访稿等组成了小说第八部第四节的内容。《十三步》中的新闻文本不像《天堂蒜薹之歌》那样是事后对一事件的评述,而是直接参与了叙事的进程,成为小说情节发展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生死疲劳》借用佛教“六道轮回”的形式来展开故事。莫言并不是在讲因果报应,而是为写实的内容,穿上一件轮回的荒诞外衣。在《生死疲劳》中也把莫言的作品引入小说中,如莫言写的小说《太岁》《养猪记》《撑杆跳月》《后革命战士》《辫子》《圆月》,新编吕剧《黑驴记》,散文《杏花烂漫》等莫须有的作品,形成了多重文本。此外,在《檀香刑》中也穿插了猫腔戏文等文本。 《酒国》的结构也由三部分组成:一是中心情节,也就是省人民检察院侦察员丁钩儿去酒国市调查红烧婴儿事件的过程。二是小说中酒国市酿造学院勾兑专业博士研究生李一斗写给作家莫言的十封信,及莫言的九封回复。三是小说中的李一斗所写的九篇短篇小说。《酒国》中的多重文本也属于不同的文体,“丁钩儿侦察记”属于长篇叙事,李一斗与莫言的往来书信属于书信体,李一斗的九篇小说,属于类型化的短篇小说,这种跨文体的写作,丰富了当代长篇小说的结构形态。莫言把这三个处在不同层次的不同文本、却又可以相互渗透和强化的叙事单位组合成一个复式结构。 《酒国》的主体叙事是丁钩儿受省检察长的指派去酒国市调查所谓的“红烧婴儿”事件。丁钩儿乘坐一辆由女司机驾驶的运煤车来到酒国市郊罗庄煤矿。在矿上举行的宴会上,最后一道菜是“麒麟送子”。丁钩儿见是一周身金黄的男孩,不禁勃然大怒。但在金刚钻的解说下,知道这只是一道人形大菜,丁钩儿这才释然。酒醒之后,丁钩儿在女司机的陪同下开始了调查。两人来到一尺酒店。当听到女司机说自己是侏儒余一尺的情妇时,丁钩儿妒火中烧,愤怒地冲出了一尺酒店。后来遇到了烈士陵园管理处处长——老革命丘大爷。两人在传达室里喝酒,在醉眼朦胧之际,怀着对余一尺的嫉恨,丁钩儿又冲进了一尺酒店,对准相拥在一起的女司机和余一尺开枪射击。丁钩儿意识到自己死罪难逃,临死前他要见见在省城的儿子,他沿着人行道疾跑。最后,丁钩儿跑到河边,看到一艘泊在岸边的画舫上,一群男女正围在一起宴饮。丁钩儿对着画舫扑去,却跌进了一个大茅坑而溺亡。 上述故事情节的叙述常常被李一斗与莫言的往来书信和李一斗写的小说所打断。在全书的十章中,每一章都有书信穿插其中。除第十章外,每一章都安排了丁钩儿调查记的叙述、书信和李一斗所写的一部短篇小说。这些信和短篇小说的插入,使正常的叙事进程中断,造成了某种陌生化的间离效果,也使读者产生了作者究竟要做什么的阅读期待。并且,这种多重文本的设置,也在不断地变换着叙述角度,主体叙事是全知视角,书信的视角分别是莫言和李一斗。这种叙事视角的不断转换,能够对丁钩儿侦察记进行多角度的观照,使主体事件能够得以丰富立体的呈现。这些书信充当了两者之间时空转换的枢纽,成为小说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与《酒国》不同的是《蛙》将剧本融入到小说之中。“《蛙》共分五部,其结构由三种文本组成:一是剧作家万足,笔名蝌蚪写给日本作家杉谷义人的五封信,这五封信分别处在小说每一部的开头位置。二是蝌蚪写的书信体小说,主要讲述姑姑万心这个乡村妇产科医生的故事,处在前四部蝌蚪给杉谷义人的信的后面。三是一部名为《蛙》的九幕话剧,为小说的第五部。这三种文本也是三种不同的文体,一是书信体,二是小说叙述文体,三是话剧文体。从结构构成要素上来看,《蛙》与《酒国》极为相似,但《蛙》中的话剧文体取代了《酒国》中的李一斗的小说文体。从叙述者来看,《酒国》中的叙述者是在莫言和李一斗之间不断变换的,而《蛙》中的叙述人则始终是蝌蚪,信是蝌蚪写的,书信体小说也是蝌蚪创作的,《蛙》的话剧剧本还是蝌蚪写的。但是由于文体的改变,叙述视点也发生了变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