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际关系随之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伴随着权力的转移，世界主要大国的战略都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二战后形成的欧美同盟关系因此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其内部也开始出现战略分歧。例如，作为北约的领导者，美国在特朗普上台后不仅多次声称北约已经“过时”，而且还不时表示美国要“退出”北约。这引发了欧美政界和学界对北约命运的新一轮战略思考。那么，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理解有关“北约过时”的观点？北约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它未来的走势又会对中国产生怎样的影响？本文旨在探讨上述问题，将从“北约过时论”的演变和主要依据入手，结合欧美学界的有关讨论和学术观点，分析支持和反对北约存续的理由，以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加深对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北约政策以及北约的发展趋势和影响的理解。 一、“北约过时论”的起源与演变 北约(全称“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1949年成立的涵盖北美和欧洲主要国家的军事组织，旨在遏制苏联的扩张，应对苏联对西欧构成的安全威胁，同时为西欧提供安全保障，本质上是二战后国际秩序向两极格局演变的产物。北约在冷战期间和冷战后进行了多次扩大，其成员国数量也从最初的12个增加到今天的29个，并即将迎来第30个成员国的加入。“北约过时论”主要反映了北约内部尤其是美国和欧洲主要国家对北约作用、前途和命运的争论，实际上并不是要全面否定北约的作用和价值，而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政治环境下讨论北约是否切合时宜的问题。 (一)冷战时期的“北约过时论” 人们可能会怀疑，在北约发挥至关重要作用的冷战时期，怎么可能出现有关“北约过时”的言论。而事实是，对北约“过时”的指责确实在冷战期间出现过。 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北约团结”的信念发生了动摇，一些欧洲人质疑北约存在的意义，尤以法国总统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对北约的抨击为甚。戴高乐自1958年重掌法国政权开始，一直对北约的权力结构表示不满，曾多次向美英两国提出法国要享有参与大西洋联盟的领导与决策权，但一再遭到美英的拒绝。①戴高乐于是开始奉行逐步退出北约的政策：1963年他下令法国大西洋舰队不再接受北约指挥；1966年他宣布法国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同时命令北约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撤出法国领土。他批评美国对北约的领导，不同意美国人的对欧防御战略，并担心美国可能会通过北约让欧洲卷入大西洋地区以外的冲突之中。尽管戴高乐承诺继续效忠北约，但他明确表示，法国将不再把自己的武装力量置于北约“一体化”防御体系之下。虽然其他盟国都没有效仿法国放弃参与北约军事机构的做法，但许多欧洲人私下里认同戴高乐对北约的批评。有些学者认为，这些批评直指北约的核心，除非他们提出的问题得到圆满解决，否则可能最终会导致北约解体。② 从政治角度来说，戴高乐坚信民族国家是政治权威的最高来源，他认为民族国家的利益不应为了“超国家主义”(supranationalism)而做出牺牲。在戴高乐看来，法国在北约军事机构中的继续存在，将必然导致法国服从北约的主导者美国，③这与在不断变化的欧洲中的法国利益背道而驰。戴高乐主义者甚至进一步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只要美国人在主导北约，只要欧洲人还在依赖美国的防务，那么他们就不太可能变得更加独立，也不太可能加入一个符合他们真正国家利益的欧洲同盟。此外，戴高乐主义者担心，美国对“第三世界”地区越来越多的介入，可能会把西方盟国拖入美国与这些“第三世界”国家的冲突之中，而欧洲国家在这些冲突中并没有重大利益需要捍卫。最后，应该指出的是，即使是一些美国人也怀疑，如果欧洲对北约的支持正在减弱，美国是否应该坚持支持北约的做法。如果法国觉得退出联合司令部足够安全，如果其他盟国不愿为欧洲的共同防御贡献它们的公平份额，也许现在是让一个新生和自信的欧洲开始为自己的安全提供保障的时候了。④ 从军事角度来看，戴高乐主义者们认为北约“过时”了。在他们看来，核武器的破坏力已经让美国和苏联之间爆发一场重大战争成为不可想象的事情。事实上，除了意外或误判之外，当今世界极不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争，尤其是核战争。戴高乐称，北约已经不能保障西欧的生存安全了，西欧也没必要把自己的命运委托给北约，因此，一体化的北约结构已不再必要。⑤此外，阻止苏联入侵欧洲的主要障碍并不是北约的常规部队，而是美国的战略核武库，即使北约不存在，美国的核武库也会对苏联侵略西欧产生战略威慑效果。一些戴高乐主义者甚至怀疑，由于美国和苏联之间出现了核恐怖平衡，北约成员国是否能在任何情况下或无限期地依赖美国的核保护伞？⑥ 在法国总统戴高乐及其支持者对北约提出质疑的同时，也有一些人对戴高乐破坏“北约团结”的行为提出了批评，认为法国对北约的质疑和挑战不仅使北约同盟深陷困境之中，而且也让西欧与美国的关系成为问题。有学者认为，法国总统戴高乐所倡导和奉行的政策是要创建一个由法国领导的欧洲“第三种力量”，而这是一个独立于美国和苏联之外的力量中心。⑦在托马斯·谢林(Thomas C.Schelling)看来，法国“正在尽其所能地阻挠和诋毁该联盟。从某种意义上说，联盟已死”⑧。但海尔加·哈夫滕(Helga Haftendorn)认为，法国从北约一体化军事机构撤出是导致北约陷入危机的一个征兆而非起因。⑨其实，无论是戴高乐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认为北约确实出现了问题，他们的辩论引发了西方政界和学界的思考。许多观察人士都想知道，法国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意味着什么，北约能否继续存在下去？如果能，它能维持多久并以何种形式存在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