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96(2020)01-0017-07 《儒林外史》作为一部具有广阔地域空间描写与长时段叙述并存的小说，其自身的叙事逻辑历来备受重视。近年来，从叙事学的角度研究《儒林外史》的时空叙事成果越来越多，大多数学者认为时空叙事是本书的一大特点。从时间上来讲，除第一回楔子外，书中明确交代时间的只有六处，即成化末年(虽未明言何年，但论者多以其下限，即成化二十三年视之)、嘉靖九年(1530年)、嘉靖十六年(1537年)、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和最后一回幽榜时的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另有宁王之乱虽未明言时间，但可知是在正德十四年(1520年)。虽时间交代不多，但可以通过主要人物的转换和回顾望其前后，往往在不经意间感受时间的流逝。相较时间而言，其空间叙事则甚是明了，随着主要人物而依次推进，每到一处必有交代。然其涉及地名颇多，研究者争论较多的是其空间叙事是否有内在逻辑。据笔者统计，明朝的两京十三布政司中，除广西和云南从未言及外，全书涉及了其他所有省份。对于这些区域的前后出场是否为作者刻意安排，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 在这些研究成果中，叶楚炎先生的《地域叙事视角下的〈儒林外史〉结构——兼论〈儒林外史〉的原貌问题》一文是近年来这一领域的代表作，此文从讨论《儒林外史》的地域叙事结构出发，附带研究了长期困扰学术界的《儒林外史》原貌问题，颇具启发性。但文中亦有一些可商榷之处，本文试图对该问题有所申论。 一、地方板块中的外围——中心趋势 山东是孔子故里，是儒家文化发祥地，作者将山东作为全书正文叙事的起点，其寓意是不言而喻的。在楔子中，王冕就曾逃难到济南府。“这山东虽是近北省份，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屋稠密”[1]10，明为赞扬山东，实为暗讽其不如孔子之时，一个“近北省份”道出了作者的态度。正如杜贵晨先生所说，“汶上”曾经是孔子为政之地，选择此地作为原点，可将周孔时代的礼乐制度与小说时代对比，看出当时八股制度下礼乐的败坏。[2]但即便如此，全书仍多次提到山东，成为全书情节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第三十六回中虞育德曾在第一次会试失败后山东待了两年多[1]446-447，庄绍光在进京往返途中曾两次路过山东，去时是兖州府，来时是台儿庄。[1]427，437虞育德和庄绍光二人是吴敬梓在书中极力褒扬之人，重点着墨他们在山东的经历，可见作者对山东这一儒学发源地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在山东板块叙事内部，虽然故事主要发生在汶上县薛家集，但是成为周进一生命运转折点的却是他跟姐夫金有余去省城济南，进贡院后撞晕，旁人可怜他，出资捐了监生，又中了举，而后再到京城考中进士。可以说省城济南虽不是描述的重点，但是无疑在仕宦生涯中有重要地位。 然后借周进钦点广东学道，叙事转入广东板块。广东板块的叙事重点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南海县，一个是高要县。范进是南海人，而南海县属于广州府，所以广州又成为范进叙事中的双重中心。范进第一次出场即是去广州应童子试，由于周进的赏识而成为秀才，又因其鼓励瞒着家人去考了乡试，这些都是在广州进行的。而后与张进斋一道去高要县打秋风，叙事的重心转移到严贡生与严监生兄弟。虽没有具体提到广州，但在此部分曾三次涉及广州，或因科举，或因诉讼。并且因严贡生在广州碰壁，而与范进一道进京去拜见周进作为广东叙事的结束。 至于为何选择广东作为叙事空间的第二个板块，大抵是因为山东在北方，而从空间对称性来说，必要择一南方省份与之相对应。广东在最南边，且明清以来经济发展迅速，清朝中期以后广州成为一口通商之地，经济地位重要，由此带来的科举的发展也可以想见，故作者选择此地与山东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文中周进与范进师生的仕宦经历也可以看出作者构思的巧妙，周进山东人士，而做广东学道。其门生广东人范进又做山东学道，这样的籍贯与宦所互换的写法，不得不说是作者刻意为之。 接着范进和严贡生去拜见周进，做了几年京官以后调任地方，任山东学政，又回到了山东叙事板块。这次重回山东，虽叙事不多，主要集中在第七回，却引出三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分别是蘧景玉、牛布衣与陈和甫。这三人此时看似无关紧要，却为此后三个地域板块叙事奠定了基础。蘧景玉本人出场不多，仅因苏轼那个笑话引人关注，但因其父蘧太守和其子蘧公孙开启浙江叙事，故在此埋下伏笔。而牛布衣虽为浙江人，但其作用是从浙江过渡到南直隶板块。陈和甫则本身就是江西人，其对王惠的判词后来一一应验。所以此次重返山东叙事，是开启了此后十余回的情节，这在空间叙事中亦是少见。 之后王惠补缺南昌知府，进入江西叙事板块。王惠与蘧景玉谈交接之事，借蘧景玉之口讲述南昌的风土人情： “南昌人情，鄙野有余，巧诈不足。若说地方出产及词讼之事，家君在此，准的词讼甚少，若非纲常伦纪大事，其余户婚田土，都批到县里去，务在安辑，与民休息。”[1]105 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江西文化的态度，那时南昌民风较为淳朴，折射出当时江西的经济文化水平并不发达，蘧太守在任期间还在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因宁王作乱，“江西第一个能员”王惠调任南赣道，但是不幸做了贰臣，最后逃至浙江乌镇，浙江叙事开始。需注意的是，南昌是在山东、广东、江西板块叙事中唯一一次提到省城民风的地方。可以看得出来，以上三个省的叙事结构中，省城的地位并不突出，虽非无关紧要，但只是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点而存在。直到进入浙江板块以后，这种情况就有了明显的改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