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730(2020)02-0117-11 越来越多的人文学者注意到了算法正在成为数字时代文化中一个独特的存在。计算机科学领域最初的算法是简单的数据组织和检索任务，到了20世纪60年代，伴随着控制论的跨学科原则普及，第一批人工智能算法不仅寻求为人机系统定义规则，而且通过影响深远的行为主义反馈机制管理规则，试图创造出自动调节的崇高世界。①随着机器学习不断占据主导地位，人们不仅将生活中的各种记录数字化，还将越来越多的不经意的痕迹数字化。算法(通常被松散地定义为指导机器或人类行为的一组规则)通过计算机实例化正在塑造世界各地的基础设施、实践和日常生活。近几年，算法因大数据、计算能力的提高和尖端深度机器学习的发展而备受瞩目，更具实用性的算法已经在我们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发挥作用，如医疗保健、信誉建设、公用事业的管理等。当我们使用算法技术搜索信息、买卖商品、学习或社交时，算法成为影响我们的选择、想法和机会的复杂文化过程。② 算法作为深耕于当代人类社会的技术，是意义生产的重要源头，它影响着社会生活观念，俨然成为一种文化的构成性因素。然而，人们对算法影响当代文化的想象力就像过去几十年里那些依附于控制论的想象力一样——似乎仍停留在科幻小说的领域。算法预示着一个社会革命性的未来，但人们却总是处于感知未来的混沌状态，惊讶、敬畏、焦虑、恐惧等这些曾经只针对自然奇观的强烈的精神体验，如今成为人们对人工智能算法的普遍感受。我们注意到，作为文化的算法以及定义和部署算法的人，与嵌入算法的制度和权力关系密切相关，因此，将算法纳入批判性的学术话语正当其时。本文尝试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将算法作为关键词批评的对象，探索算法的文化含义。此外，我们还将借用文化人类学“阈限性”(liminality)的概念研究算法是如何嵌入社会结构并形成“文化居间性”的，算法文化的阈限状态也是本文特别关注的问题。 一、关键词批评视野中的“算法文化”生成条件 将“算法文化”(Algorithmic culture)作为新技术社会中的关键词，源于英国文化研究奠基人雷蒙·威廉斯创立的“关键词批评”(Keywords Criticism)。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威廉斯通过对文化与社会研究的核心术语的考察，揭示词语背后文化与政治的关系，发现社会的权力所在以及底层抵抗权力的源泉。他认为词语是“社会实践的浓缩”，并且“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很多重要的词义往往都是由优势阶级所形成的”。③我们借助威廉斯关于关键词的书写，从两个方面解读算法文化作为关键词的生成条件：第一个方面是从词源学的角度追溯算法文化的语义源头，第二个方面是从文化政治学的角度考察算法文化的当代社会基础。 (一)作为“算法文化”语义起源的“算法”与“文化”的历史演变 “算法”(Algorithm)一词的前身是希腊语中的arithmos(数字)这个单词。13世纪初，Algorism出现在英文读物中，经过一系列正字法转换过程，在1940年左右，Algorithm正式成为英语中标准通用的拼字法。Algorism与Algorithm从概念上讲一直很近，Algorism指的是一套编码系统，Algorithm指的是一套数学程序。到了20世纪下半叶，新兴的计算机科学领域采用了含有算术意蕴的Algorithm，从而使后者的使用占主导地位。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两篇由美国贝尔实验室的工程师撰写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论文，一篇是拉尔夫·哈特利的《信息的传递》，另一篇是克劳德·艾尔伍德·香农的《通讯的数学原理》。对哈特利来说，信息的揭示带来了理解和秩序，但香农却认为秩序不是理所当然的。在香农看来，交流发生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用信息论的语言来说是熵。秩序不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相反，它需要被设计。如果使用正确的数学方法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熵，从而为秩序指明方向。因此，他需要设计一套程序——一种算法(尽管他没有专门使用这个术语)，以处理控制交流相遇的一连串决定。香农认为他在发展一种“沟通的数学理论”，但事实上他是最早的算法设计者之一，也是我们理解算法文化的前提。正是带有信息论传统的算术成为理解和设计算法的主流，才使算法形塑秩序、改造社会实践成为可能。 关于“文化”，早在50多年前，研究者就曾针对这个词给出了164种不同的定义。正如威廉斯观察到的，“英文里有两三个比较复杂的词，culture就是其中的一个”。④尽管对于文化的定义没有绝对共识，但大多数研究过这个术语的人都同意它的弹性，同意它管理多种需求(有时是相互竞争的需求)的能力。威廉斯在完成于1976年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一书中梳理了文化的三种意蕴：文化可以指智力、精神和审美发展的一般过程；可以指促进人类文明的特定模式；可以指特定的艺术工作和实践，如音乐、文学、绘画、雕塑等。他同时对上述精英主义的文化定义提出修正，指出文化需要在历史和实践的动态发展和语义的复杂演变中加以认识，文化已经从一种以农耕为基础的前现代的理解，发展为一种更广阔、更现代的观点，它不仅包括文学与艺术的总体，而且包括生活、物质、智力和精神的整个方式。⑤在此之前，威廉斯还在《文化与社会：1780-1950》一书中回溯了伴随着社会关系、秩序结构、人文和历史的演变，文化的语义坐标是如何发生改变的。⑥上述两本书是威廉斯奠定文化研究转型的重要两翼，其中对关键词“文化”带有实践和政治立场的考察，对我们确立当下的算法文化也显得格外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