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样化,是当今世界的主要特征和发展趋势。面对世界多种多样的文化,如何看待和处理文化之间的差异,关系到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是我们当前的理论思考和社会实践必须面对的重大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来说,似乎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重视文化、转向文化的理论话语在西方就很有影响了,一时之间,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说、阶级斗争观、意识形态论都被宣判为“无效”。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之后,与马克思主义的这种“文化转向”相呼应,更是出现了以文化差异解释国际关系、影响范围颇为广泛,甚至当下仍有其强大回音的文明冲突论。在这种情势下,如何对待“文化转向”这个问题,不仅涉及如何看待当今世界的文化差异,而且关涉如何评价马克思主义核心理论的有效性。在此,我将选取哈贝马斯、鲍德里亚(或译波德里亚)、亨廷顿的相关理论话语为切入点,进入这一问题的历史语境。 一、文化突围:系统的区分与社会的整合 哈贝马斯的《理论与实践》一书集中反映了他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思想。在他看来,尽管20世纪60年代以来,中国的政治作用和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运动导致世界局势发生重大变化,但是,以苏联和美国为首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阵营之间的对立,无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冷战时期世界政治的最大特征。基于欧美的研究成果,哈贝马斯归纳出当时有组织的资本主义社会所发生的四种基本事实:(1)国家和社会摆脱了上层建筑和基础的同一性的结构关系,国家在资本主义的生产、交换和交往领域发挥积极的调节作用,但并非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础之上,不是资产阶级的统治工具。(2)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居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有了保障。赤裸裸的暴力的阶级统治改头换面,转变成以技术手段间接操纵的形式,社会更好地整合在一起。(3)无产阶级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主体自行消失,成了一般的居民大众。这个大众尽管同无产阶级的地位和状况相仿——同样不占有生产资料,同样在收入、保险、教育等方面被克扣和限制,但是完全失去了无产阶级意识,失去了将资本占有者看作资产阶级,进而对其进行革命的意识。因此,社会主义革命的物质力量或者主体基础消解了,阶级斗争只会因为资本主义、社会主义阵营的对立而在国际范围有所表现。(4)在两种社会制度或者意识形态对立和竞争的态势下,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迫使资本主义通过自我约束、自我革新来强化社会监督,保障民生和社会稳定,推动自身发展。①这些事实所表征的实际上是欧美学者眼中资本主义社会所发生的新变化:在两种社会制度对立和竞争的态势下,资本主义国家更加重视自我革新、社会整合,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有组织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再是一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结构,经济不再具有基础地位,国家等上层建筑也不是阶级统治的工具,阶级斗争失去了无产阶级这个物质的主体的力量。 哈贝马斯在《合法化危机》一书中将这种有组织的资本主义或者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称作晚近资本主义。②晚近资本主义因为国家的干预或者调节,在生产关系方面有了根本改变:一是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要素)多样化,除雇佣劳动外,国家调节、教育培训、科技创新等都在生产剩余价值;二是阶级关系的政治化,阶级斗争转化为政治争端,阶级对抗转变为阶级妥协;三是社会结构的行政化,国家在以使用价值为取向的社会需求、以交换价值为取向的资本需求之间进行调节,既要让资本家实现其利益获取,又要让大众的生活需求得到满足,进而获取其社会认同。③因此,下面的看法再次获得理性的确认:经典的劳动价值说、阶级斗争观已经不合时宜了,国家并非资产阶级的统治工具,对资本主义进行经济基础一上层建筑分析的观念和做法过时了。 那么,合乎时宜的社会结构是什么样子的呢?哈贝马斯认为,晚近资本主义社会可以区分为经济、政治(行政)、社会文化(合法性)三大系统。其中,经济系统提供必要的消费价值,政治系统提供必要的合理决策,社会文化系统提供必要的动力机制。④也就是说,经济系统解决的是价值问题,文化系统解决的是意义问题,政治系统解决的是二者的关系问题。经济系统不再是决定性、自主性的了,相应的,政治系统更加关键,它既是资本主义经济利益诉求的调节者和代理人,又是社会文化认同的促成者。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矛盾或者危机就表现在三大系统的内部或者之间。这样,经济基础一上层建筑的社会结构扁平化为三元结构,文化的基本建构作用得以显现。 哈贝马斯在《交往行动理论》中明确指出,马克思的阶级意识理论忽视了文化和政治对社会的作用,在马克思那里,“经济系统在雇佣劳动的基础上把商品生产作为创造交换价值的过程而组织起来,进而从非整合的角度直接干预参与这些交换过程的阶级的生活关系”,因而这种经济系统自我解构的过程也就是社会重归合理化的过程。⑤与这种社会整合重新合理化相伴随的是,马克思主义从一个综合性的兼具理论和实践属性的行动指南,分解转化到对马克思主义的(不含政治目的的)政治学、文化学、神学、哲学、经济学、社会学研究或者争辩中去了。⑥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的价值理论是经济一元决定论,重经济、轻政治,重矛盾、轻整合,其失误在于,将经济系统内雇佣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基本矛盾”的作用过分普遍化、单一化,忽视了政治系统对私人生活、公共生活领域的建构作用,没有看到国家通过大众民主、社会福利方式对经济的干预能力,从而由价值分析得出阶级革命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