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5939/j.jujsse.2020.03.wx3 一、引言 《药》是继《狂人日记》《孔乙己》之后鲁迅创作的第三篇白话小说,最初发表于1919年5月《新青年》6卷5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药》采用西方截取生活横断面式的小说技巧,以“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绘出因果相连的四个精彩生活片段,构成一篇富有浓郁生活气息和丰富思想情感的现代小说。第一个生活片段是“买药”,描写一个秋天的黎明时分,华老栓为医治儿子小栓的病,带着家里所有积蓄到刑场买“药”——人血馒头。由他在路上及刑场的见闻和举动,表现“看客”们的无聊,刽子手康大叔的贪婪、粗暴、骄横以及华老栓恐惧而又怀有希望的心理和怯懦善良而又愚昧的个性。第二个生活片段是“吃药”,写华老栓和华大妈为不使小栓恐惧或恶心,把人血馒头用荷叶包上烤焦再吃下去以及他们期待着药到病除的急切心理。第三个生活片段写天亮后众茶客聚到茶馆喝茶聊天,通过康大叔的显摆卖弄及众茶客的应和交代出被杀的是夏四奶奶的儿子夏瑜。他因为参加反对清政府的革命活动被自家伯父夏三爷告官而被捕,在牢狱还要劝牢头“造反”,所以被众茶客认为是“疯了”。第四个生活片段交代事情的结局,即人血馒头这一偏方并没有治好华小栓的痨病,他死后和被杀的夏瑜都被埋进了城西关的乱坟地。第二年清明,华大妈和夏四奶奶都来为自己儿子上坟,碰到了一起。先是夏四奶奶因儿子“造反”被杀遇到人感到有些“羞愧”,后是华大妈看到夏瑜的坟上有花圈而自己儿子的坟上没有“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夏四奶奶则想这花圈的出现是儿子因为冤死而显的灵,所以嘱咐儿子真要显灵就让树上的乌鸦飞到自己的坟头上去,而那只乌鸦却“哑”地一声大叫,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在这四个生活片段里蕴含着小说叙事发展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前三个片段实写华老栓和华大妈买人血馒头为儿子医治痨病,在表现亲子之情的同时也写出了他们的怯懦和蒙昧;虚写革命者夏瑜在刑场慷慨就义,不但他的血被蒙昧的群众作为医治痨病的“药”来吃,而且他英勇反抗的革命行为也被众茶客作为谈资来揶揄和享用。第四个片段写华大妈与夏四奶奶在坟地相遇,是明线与暗线的汇合。在表现愚昧者与革命者共同绝望悲哀的同时,通过夏瑜坟头上红白相间的花环,又透出了一抹希望的亮色。 二、小说主题、主线与主人公的争辩 《药》虽然只是一篇仅有六千余字的短篇小说,但在明暗交织的叙事中却表现了民众的愚昧、父母与儿子间的亲情、革命者的革命活动与流血牺牲、革命者与民众间的隔阂与对立等丰富而深刻的思想情感。由此,研究者们在解读这篇小说时,就小说的主题是什么,哪是主线哪是次线,主人公是谁等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下面就一些有代表性的观点作一简要述评。 1936年鲁迅逝世后,有师生之谊的孙伏园写了一篇专门解读《药》的文章。他认为:“《药》描写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或者说,因群众的愚昧而来的革命者的悲哀;更直捷些说,革命者为愚昧的群众奋斗而牺牲了,愚昧的群众不知道这牺牲为的是谁,却还要因了愚昧的见解,以为这牺牲可以享用,增加群众中的某一私人的福利。”[1]此外,孙伏园还以鲁迅学生和相知者的身份述说作者曾告诉他,《药》的创作受到了俄国作家安特莱夫小说《齿痛》和屠格涅夫散文诗《工人和白手的人》等作品的影响。“《齿痛》从头到尾描写齿痛对于般妥别忒的重要,而把耶稣的被钉死轻轻带起几笔。《药》也有相像的作风,更加严厉的是众人对于夏瑜的轻蔑、奚落和唾骂。……俄国乡间有一种迷信,以为绞死人的绳子可以治病,正如绍兴有一种迷信,以为人血馒头可以治肺痨一样……不知不觉中,革命者为了群众的幸福而牺牲,而愚昧的群众却享用这牺牲了!”[1]孙伏园的文章,是较早从启蒙角度提出《药》表现愚昧的群众享用革命者的牺牲这一主题的,其中有关《药》与《齿痛》和《工人和白手的人》的分析,也是此后所有从比较或影响的角度解读和研究《药》的源头。 上世纪40年代,朱自清和许杰两位著名的作家型学者均对《药》作过细致深入的分析。不过,由于所持视角不同,两人在作品的主题、叙事线索的主次以及小说的主人公等问题上产生了争论。1941年,叶绍钧和朱自清编著《精读指导举隅》一书时,在叙述文部分选了欧阳修《泷冈阡表》和鲁迅《药》。[2]其中“鲁迅《药》指导大概”由朱自清执笔,开宗明义提出《药》的“正题旨是亲子之爱,副题旨是革命者的寂寞的悲哀”[3]157。详细地讲解了华老栓的性格心理、他与老伴“将整个儿的心放在小栓的身上”的亲子之爱,剖析了革命者夏瑜为民众谋幸福被杀,愚昧的民众却拿他的血作为治痨病的药并拿他的革命行动作为嘲笑的谈资这种“革命者的寂寞的悲哀”,认为“这人血馒头的故事是本篇主要的故事。所以用‘药’做题目。这一个‘药’字含着‘药’(所谓‘药’)、‘药?’、‘药!’三层意思”[3]166。在朱自清看来,《药》的主人公是华老栓,主线是买人血馒头治痨病,副线是革命者夏瑜的牺牲,亲子之爱是小说的主题,而革命者寂寞的悲哀则是副主题。这种偏重于世俗伦理亲情的分析解读显然对作品蕴涵的深刻启蒙思想与社会意义有所忽略或遮蔽,所以当时即受到许杰等人的质疑与批评,新中国成立后直至新时期也一直被学界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