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毕飞宇的文学评价、文学史地位,这些问题我就不涉及了,不如交给学者和批评家去讨论。我想谈谈我所认识的毕飞宇,给大家的讨论提供一些感性的材料。 我跟毕飞宇认识是差不多上世纪90年代初,记得是在费振钟家里。我认识毕飞宇的时候,南京已经有了两个铁哥儿们,一个是叶兆言,一个是苏童。说起亲疏远近,当然我跟叶兆言、苏童要亲近得多。但后来我跟毕飞宇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慢慢交往下来,我发现毕飞宇身上有一些东西非常打动我。刚才丁帆和敬泽都说到了他的认真,我是非常有同感的,飞宇给我最大的一个印象,就是不论他做事,还是待人,都极其认真。 我这里可以讲一个小故事。 多年前我和毕飞宇偶然有机会一起去茅台参观。临行前,我太太嘱咐我说,你到了茅台酒厂,喝酒是少不了的。每天都喝得烂醉,有什么意思?我教你一个法子,如果人家劝你喝酒,你就说不会喝,先给人以不会喝酒的印象,这样就没人为难你了。我一想也对。等到了茅台酒厂,人家向我敬酒的时候,我就推说不会喝酒。在场的毕飞宇就把这件事儿记在心里了。而且,这个人的记性真是好,每次喝酒,别人要向我敬酒的时候,毕飞宇总是拦在前面说,格非不能喝酒,我来替他喝吧,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我知道飞宇的酒量很有限,可他居然每次都帮我挡酒。因此我在茅台酒厂待了五六天,一直没有机会喝到酒,非常悲惨。最后我们在贵阳转机,贵阳的朋友又请我们喝酒,还是茅台。我心里想,这一次无论如何得敞开喝一次了吧,要不然到茅台、贵阳走了这一大圈,一点酒也没喝上,岂不是太亏了吗?这天中午,我是来者不拒,一口气就喝了半斤多。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毕飞宇表情就不对了。他开始气愤地责问我:既然你能喝酒,而且你的酒量分明是我的好几倍,为什么每次我都得给你挡酒?他看上去很生气。其实最应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对不对?好不容易去一趟茅台,却一直没有喝酒的机会,你说冤不冤? 毕飞宇的认真体现在很多方面。刚才朋友们都在说他的才华,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他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我认为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事情。我认为毕飞宇之所以会取得这么大的成就,跟他的抱负,尤其是勤勉刻苦是分不开的。飞宇是一个喜欢玩的人,比如特别喜欢健身。这一点朋友们都知道,可是要说起他在写作和知识方面的所下的苦功,也许大家不一定清楚。这里不妨再举个例子。刚才大家看飞宇纪录片的片段,里面说到了他1984年从杨家庄到了南京,可他到了南京之后做了些什么事,大家不一定都知道。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在南京大学默默地听了许多年的课。没有人让他去听课。而且,他去南大旁听课程也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学位,但我知道,他一直坚持了很长时间。真的是很不容易。所以,当我看到他的《小说课》时候,一点都不吃惊。我觉得他不光是一个很好的作品解读者,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文学研究者。你可以从这本书的写作方式上,感受到他知识的系统性,感受到他非同一般的文化视野和良好的学术训练。我想他身上的这些素质,与他长年在学院的文化环境中所受到的滋养、所坚持的自我修持有很大的关系。 有一次,我们从国外回北京的飞机上,刚好坐在了一起。那时,他即将要去浙江大学演讲,好像是讲福楼拜。老毕对我说,你也做过福楼拜研究,你对福楼拜到底是什么看法?我大致说了说自己的看法。毕飞宇就认真地问我:我能不能在浙大的演讲中引用你的观点?我说当然没问题。后来我看到了他的演讲稿,他确实引用了我的观点,而且特别声明说,这个话是某某人说的。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他的严谨和细致。 我跟飞宇交往与其它作家也有些不同。有时候,朋友们在一起聊天,讨论问题,遇到跟别人意见不一致的地方,通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很少发生争论。可是每次与毕飞宇聊天,他都特别较真。我们通常都会争得面红耳赤。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大概就是: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即便是在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飞宇也是一个特别容易让人感到愉快的人。我一直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我想,在阅读他的优秀的小说作品和出色文论的时候,我们也很容易从他的文字中感受到那种愉悦。听说飞宇的新作已接近尾声了,我也怀着强烈的期待,希望早一点读到他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