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到毕飞宇认真准备的发言,如何能不受感动呢?尤其是我,他把我夸得简直是完美了,实际上这里有很多的水分,以至于我不好意思接下来说他的好话,否则有互相吹捧之嫌(笑)。 但是我还是要实事求是地说,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首打油诗,“我家高密东北乡,遍野都种红高粱。自从来了毕飞宇,改种玉米一片黄。”这个诗我在好几个场合都念过,今天必须再念,否则不足以表达我对毕飞宇这个潍坊女婿的敬意,我们高密属于潍坊。也不足以表达我当年读了《玉米》以后所受到的那种震撼和感动的心情,当时我想这个兔崽子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把我想写的小说提前写完了,本来我是想写完高粱写玉米的,结果他写了,我再写的话,只好写别的农作物了。 这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而且飞宇也曾经说过,他确实偷偷地到我们高密去看过高粱,但是在高密没有看到一棵高粱,却看到了遍野的玉米,他的《玉米》题目灵感是不是与此有关也不好求证,我估计他即便有关也不会承认的。 而且《玉米》《玉秧》《玉秀》系列小说看得我产生无数的联想,我想一个男人,而且年龄在当时也不是太大,怎么会对女性有如此细腻无微不至的体谅和关怀呢?他怎么能够那么深入地准确揣摩到女性的心理呢?我也不怕得罪别人,我认为在写女性心理方面,在中国当代男作家里面,只有两个人让我佩服,一个是毕飞宇,另外一个也是你们南京的,就是苏童。这两个人都是生错了身,本来是两个女性,结果阎王爷在当时批发的时候弄错了,变成两个男的,否则很难理解他们怎么走到女人的心里去呢?所以飞宇的好人缘,尤其是好女人缘在文坛声名远扬无人不知,包括刚才敬泽讲到的潘向黎小姐对他的夸赞,这是必然的,看起来是骂,实际上里面包含了深深的爱。这个当然是大爱,而不是狭隘的爱。 我也看到《花城》主编写的文章,和平常的言谈里面对毕飞宇的一些评价,也是带着那样一种居高临下的亲密无间的口吻,在我们乡下,一个女的跟一个男的关系很好,她往往会说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狗杂种,你这个什么什么死鬼。所以这样一种语言如果写到小说里会要翻译家的命,李莎女士肯定对此深有体会,当一个女人骂一个男人“你这个死鬼”“你这个狗东西”的时候,怎么翻?按照字面翻,外国读者怎么理解?不按照字面翻,又如何找到对应的意大利的或者其他国家的语言呢?所以我想,翻译家也真是不容易,但是我们中国读者读到此类语言的时候,会心领神会。 毕飞宇后来的短篇小说我也特别喜欢,《地球上的王家庄》这个题目起的也是野心勃勃,刚才看了纪录片中的杨家庄,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王家庄,他的小说里面,尤其《哺乳期的女人》看完以后,深深让我感觉到愤怒,因为当年我也写过一个小说叫《售棉大道》,我也写过一个哺乳期的妇女,而且其中描写一个细节,因为她一天在外,孩子在家,所以她的很多乳汁都分泌出来,在她的外衣上形成一个很大的硬结,当时这个细节也让保定文坛的编辑们对我进行了表扬,在飞宇的小说里面类似的描写有很多,所以这是让我深深感到自愧不如的,也深深地感觉到欣慰的,比我们年轻十岁的作家已经在这方面超越了我们。 他的小说《平原》也好,《推拿》也好,无不体现了毕飞宇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女性的理解,他的语言非常准确,他的态度非常平和,他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阳刚,但是写的小说语言我觉得很阴性,又绵密又秀丽,就像江南的丝绸一样那样的柔软。当然绵里藏针的语言也是大量存在的。 毕飞宇不仅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令我们叹为观止的佳绩,而且他这两年在教育方面也开了很多的先河。一个好的作家不一定是好的老师,当然一个好的老师也未必是一个好的作家,但是毕飞宇在这两方面也都做的非常好,他的《小说课》不仅仅对学生是一个很好的教科书,在阅读上有帮助,对我们这些作家也大有裨益,我读了他的《小说课》,重读我当年读过的小说,感觉到毕飞宇想的比我想的要周全很多,他对于小说的技术层面进行准确的分析,尤其对小说里人物的心理也进行了有点像弗洛伊德式的病理学上的分析,准确而独特,令人感觉到发现了一片小说的另外天地。 一个作家只有十分地热爱阅读,才能如此认真地读小说和讲小说,一个作家只有如此地热爱文学才能认真地写小说,写小说、读小说构成了毕飞宇人生的主要内容。当然他的人生还有很多的方面,他还练拳击,练美声唱法,但是他的拳击水平跟他的美声唱法的水平当然都比不上他在小说创作方面取得的成绩,这一点令我们感觉有点欣慰,否则我们更会感觉到不配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