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19)06-0057-09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9.06.005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战后西方民族独立运动和文化多样性不断发展,少数群体要求尊重并承认其文化差异的呼声日益高涨。70年代起,以加拿大为代表的北美国家以及欧洲国家先后开始实施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引发了文化多元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传播。时至今日,尽管文化多元主义因不同学科不同流派在不同国家争议不断,但其对少数群体文化权利和差异身份的重新定义,揭示了西方政治思想中文化同质性假设与异质性历史事实之间的长期紧张关系,提供了全球化时代对多民族国家政治内涵的丰富理解。文化多元主义以尊重“少数群体文化差异”的客观事实为逻辑起点,试图以一种能够充分包容差异、更具容纳性的公民资格观,挑战并改造“作为权利的普遍资格”的主流公民理论。在文化多元主义看来,主流公民理论主张个体公民的平等自由权利,这种无差别的普遍公民身份看似公平,却对少数群体的自我认同构成潜在威胁,其结果常常以牺牲差异、少数和多元为代价,隐含着一种无视差异的文化霸权,正在引发当今世界诸多因被排斥被歧视或被迫同化等的政治纷争。为此,文化多元主义呼吁重视少数群体的文化权利,主张尊重并承认多元的公民身份,开启了由主流“普遍”公民资格向当代“差异”公民身份,以及与此相关的“分配政治”向“身份政治”的重要转折。然而,以少数群体文化差异为核心关切构造的文化多元主义身份政治,始终面临着特殊的差异性诉求的正当性如何证成,如何平衡差异承认与普遍共识的可能冲突,以及身份政治的实质正义能否保障等诸多理论与实践难题。 一、身份政治的构成逻辑 文化多元主义,其广泛意义既包含一系列为少数群体身份和权利辩护的政治理论,也涉及各少数群体要求获得文化承认的现实社会运动,以及与此相关的公共政策和制度安排。“多元文化主义链接着当代文化、认同和身份问题,内在地包括种族、民族、性别等一系列政治实践。”①作为一种政治理论形态的文化多元主义,兴盛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包含了自由主义、社群主义、激进主义、保守主义等诸多复杂甚至相互冲突的理论面相,代表人物包括威尔·金里卡、查尔斯·泰勒、玛丽恩·杨、格雷泽等。文化多元主义尽管流派各异,但在“承认少数群体文化的多样性、社会地位和文化权利”这一旗帜下,却彼此拥有一个最大的理论共识——对身份政治的明确主张。 文化多元主义的身份政治诉求,产生于对普遍主义权利公民观缺陷的深刻反省。近代以来,西方国家大多倡导自由主义公民观,主张个人权利是国家公共权力的起点和归宿。20世纪后半叶,伴随着对自由主义普遍主义的政治反思逐步深入,弱势、少数、特殊性等话语逐渐成为解构“普遍主义”霸权的“另类武器”。文化多元主义认为,主流公民资格理论对于个人权利的强调,所提供的只是一个普遍而空洞的公民认同观念和认同标准,缺少一种更为深层、更为重要的公民身份关注。作为对政治共同体中成员资格的表达,公民资格不应该只是由一系列权利和责任所界定的法定地位,它更意味着共同的民族成员感和民族身份感,彰显的是公民与公民之间、公民与国家之间深层的“文化”联结。在文化多元主义看来,文化包含着对某些特殊的习俗和仪式、符号、意义和习惯行为等的共享。②它意味着一个群体的“本真性”,是一个民族与另一个民族相互区分的本质特性。正是由于这种本真性文化的存在,使得一个民族群体有了自己的认同和身份。与此相应,针对自由主义的普遍公民资格只关注社会生活中的公民和国家两极,忽视由各种多元群体构成的中间地带,文化多元主义特别强调现实生活中对少数群体的关注,主张不同群体的文化具有同等价值,承认文化的多元差异是不同群体存在的基本条件。而主流自由主义的普遍公民身份看似公平,实质是在形式平等的外衣下抹杀了人的实际差别,掩盖了对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的排斥和歧视。由此,依托对于“文化”,尤其是“少数群体文化”的特别关注,文化多元主义以“文化差异”作为事实基础和逻辑起点,建构起一套立足于区别对待的公民资格权的身份政治理论。 差异承认与对少数群体文化权利的关注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文化多元主义身份政治理论的基本价值取向。在文化多元主义看来,差异性内在于人不断改变自身的创造力之中,它为人类社会文化繁荣奠定基础,为生活方式的多元选择提供可能。“差异性被视为人类昌盛的必要条件,它向个人提供各种选择权,使他们的自主权富有意义。”③多元文化以及与此相关的差异政治,加强了政治过程中的商谈和咨询,为人们反思自己的文化提供了良好的背景框架,它不仅是理解人类自身完整性的一个必要方面,也是保证人类社会整体良性发展的“平衡器”。文化多元主义主张,差异只是不同,不是劣等,必须珍惜多元文化并存的现实,承认少数群体的文化身份,并根据差异原则和少数群体的文化特点区别对待,赋予少数群体应有的文化权利,使他们能够有效参与国家的政治经济生活,同时也能发展和享用自己的文化传统。④在现实中,争取对差异群体的文化承认常常需要通过政治的途径来实现,所谓当“差异问题出现,也就出现了政治,而且往往同时出现身份认同概念”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