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19)04-0035-06 诗人顾城(1956-1993)是骤然划过文坛的一颗流星,他的一生看似简单而又短暂,但他缔造的文学王国复杂而又必将恒久(现在来看,他是远远被低估的作家)。在国内,顾城的艺术人生巅峰是在20世纪80年代,朦胧诗崛起和流行的时候,他成为新诗潮的主将、干将,受尽荣宠。20世纪80年代末,顾城受邀到德、法、英、美等欧美国家参加文学活动和讲学,最后定居新西兰。他是新时期以来最早产生国际影响的中国作家之一。数年之后,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顾城杀死妻子谢烨,自缢而亡。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幕人间悲剧?被称为“童话诗人”的顾城是天使还是魔鬼? 寻找真相是困难的,解释起来也许相对容易。英国作家毛姆深信:“一个作家能写出什么样的书,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最好弄清他个人历史中的重要之事。”①顾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写出了那样的作品,又以极端的方式自绝于人世?考其成名前的青少年时代,大概可以窥其端倪。 一、一个“半文盲”的文学教育 顾城出生于北京,原籍上海。他的父亲顾工是著名作家、诗人,参加过地下党、新四军,从事革命宣传工作,后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解放军报》、总后勤政治部等单位任职。他的母亲,是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农业经济系的高材生。②由此看来,顾城系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但顾城不爱上学,加之难以回避的“文革”灾难,受到的正规学校教育有限。据他自己说:“严格地说我只上过三年小学,而且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形下。”③ 顾城所受的文学教育主要来自家庭影响和自主阅读。家庭影响是直接的也是潜移默化的。学养深厚的父亲对儿子来说就像一座书库,父亲的写作行为及其作品则是现成的效仿对象,而且父亲还有一帮作家同事和朋友,他们在顾城身边形成了一个磁力强大的文学场。顾城喜欢看书,童年时期可以确证的读物,被他屡屡提起的是法布尔的《昆虫记》。“文革”开始前后,家里的藏书被抄走,偏偏遗漏了这本影响他一生的小书。自此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又四处寻觅一些关于昆虫学的书来读。为了弄清楚昆虫的纲目分类,他竟把数千页的《辞海》翻了一遍。他还钻进书店,如饥似渴地阅读、摘抄,获取相关知识。虽然这些尚不能称为文学阅读,但它给了顾城“少年时代最初的信仰和生活的依据”,给他“打开了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④,这个“崭新世界”就是奇异的大自然,一个过分完美与封闭的空间,成了他走向社会的一个过渡。顾城始终坚信自己与大自然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其创作出于自然状态,其哲学观念是传统的“天人合一”,以融入自然、本体存在于自然作为艺术审美追求。 1969年底,顾城的父亲被下放到渤海湾最南端的一个部队农场劳动,全家跟随,居住在山东省昌邑县东冢公社火道村。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影响了顾城的人生轨迹。13岁的顾城从繁华的都市来到了贫穷的农村——中国的最底层,使他在“三观”塑成的关键时期拥有了别样的体验。尽管离京前办了转学手续,他却强烈要求不再上学,竟然得到了允准。这段时期内可供查考的顾城的阅读史几乎一片空白——除了父亲在回忆文章中提到的一本残破的《洛尔迦诗选》。⑤此时,他能做的就是观察自然,与自然对话,还有就是做梦。 1974年5月,顾工全家返回北京。之后,顾城在西城区基层单位干木工,充当杂役,学过画画,并开始发表作品。这段时期对顾城来说应该是最充实的,因为有大量的时间来阅读。除了可以去图书馆借阅,令他兴奋的是,“文革”期间家里被抄走的书籍发还了一些。后来他在奥克兰大学讲授中国文学,在海外做哲学演讲,文史哲的底子都是在这时打下的。他曾经提到了许多作家作品的名字,比如:中国的李白、杜甫、陶渊明、王维、寒山、李贺、屈原、苏轼、李煜、鲁迅,还有《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国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惠特曼、洛尔迦、艾略特、欧·亨利、杰克·伦敦、雨果、罗曼·罗兰、泰戈尔、但丁、埃利蒂斯、帕斯、普希金、阿莱桑德雷、聂鲁达、巴尔扎克、安徒生、哈代、西蒙诺夫、海明威、笛福,还有《圣经》《浮士德》等;艺术家有提香、达·芬奇、米开朗琪罗、伦勃朗、列宾、罗丹、阿尔贝蒂等;其他还有中国哲学、禅学,弗洛伊德学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等。其中许多作品是他精读过的。不过,这份名单他也是有所选择的,他更喜欢具有自然主义倾向的作家作品。他将大师们引为同道,为自己的诗歌找到了不需要向公众过多解释的例证。 二、在火道村找到诗歌之火 对顾工来说,离开都市下放农村,无异于流放受难,但对顾城而言,却是有益的。他在演讲、书信和散文中频频提起在火道村的这段时光,因为正是在这里,他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 尽管火道村给顾城的最初印象并不好,但他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自动辍学的顾城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是完整的劳动力,也没有人给他安排劳动任务。他每天的生活无非就是帮着喂喂牲畜,逗逗小狗小猫,养养乌鸦、豚鼠,观察蚂蚁、蟋蟀、蝴蝶等小昆虫。小时候他喜欢养乌龟、养蚕,现在的日子无非是童趣的延续。他还力所能及地做家务,比如去野外割草、拾柴,顺便到不远处的潍河游泳,有时和父亲,有时和村里不多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