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规模最大、影响至为深远的文艺工作者联合团体“文协”在香港的分支机构，可追溯至1939年3月26日成立的香港分会(后因1941年12月香港沦陷而停止活动)。香港学者指出，它是“本港第一个最具规模的现代文学团体”，是文协的重要分支①。然而较之已为学界熟悉的抗战时期的文协香港分会，对于抗战结束至建国前先后活跃在穗港两地的文协香港(港粤)分会，今人却尚无足够的讨论，对它的来龙去脉及历史作用更缺乏较为全面的探析。本文即试图就此有所献芹，以期弥补既有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中未得到充分重视的一个段落，亦希望引起识者注意到1946-1949年间存在的香港(港粤)分会特殊的文学史意义。 一 在穗之文协港粤分会 抗战结束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自1945年“双十节”起更名为“中华全国文艺协会”(简称仍为“文协”)，并于同年12月重新登记原香港分会会员。1946年年初，文协总会委托在广州的黄药眠、何家槐、韩北屏、章泯等人筹建港粤分会②。继承战时香港分会而来的港粤分会得以顺利恢复，首先得益于战后大批左翼作家聚集广州，亦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推动。归中共南方局领导的特别支部1945年9月抵穗后，抓住战后有利时机，促使国民党政府广州行营主任张发奎赞助创办了《自由世界》《文艺生活》《文艺新闻》等左翼刊物，同时积极开展上层统战工作③。羊城一度成为华南左翼文化运动的中心，无疑为港粤分会在此开展活动提供了便利。 1946年2月11日，文协港粤分会在穗召开第一次理事会议，并发表成立宣言。首届理事包括刘思慕、司马文森、周钢鸣、洪遒、章泯、杜宣、黄新波、陈残云、廖沫沙(怀湘)；候补理事有钟敬文、韩北屏、周行、芦荻、吕剑(未选出监事)。会上还给不久前受“较场口事件”冲击的郭沫若、李公朴等人发去慰问电④。依照文协一贯的集体领导原则，港粤分会亦不选立主席。 成立宣言表示，在政协已经取得初步成就、和平建国即将开始、民主运动进入新阶段的今天，“我们居留港粤的文艺作家，感觉自己所负的任务异常重大”。这个任务，就是促进“民主”的潮流、壮大“反独裁”的声势。港粤分会立誓要“始终面向着人民，一直坚持着要成为人民的歌手”，为着扩大文艺队伍，“我们不拒绝与任何反独裁，求进步的作家合作”，更勉励“曾经在一条战线上战斗过来”的文艺界同仁“一定要肩并肩地继续战斗下去!”港粤分会还就当前国是发出呼吁：“必须于最短时间内实现成为一个包容各党派和无党派的社会贤达的民主政府。”这一吁请，与重庆政协会议期间中共和各民主党派对国民党开放政权的敦促是完全一致的⑤。宣言并没有提出具体的文艺主张，实质上乃是华南左翼文艺界的一次政治立场的集体表态，不仅向执政当局表达了不满与告诫，也宣示出“继续战斗”的决心。不久分会又在纪念“五四”文艺节的宣言中庄严宣誓：“我们愿以我们的笔贡献给我们祖国和人民，我们要把它锻炼成最有力的武器”，要“揭穿一切假装民主的面具，宣泄出最深沉的仇恨和愤怒的怒火”⑥。 上述两份宣言十分鲜明地体现了文协港粤分会的“统一战线”属性：如其所言，它的使命，就是联合一切反对国民党专制的“求进步的作家”，如“人民的歌手”一样来代受压迫阶层立言、揭穿当局的反动行径、抨击独裁与官僚制度的罪恶。自然，港粤分会和其他在穗左翼文化团体势必将遭到当局的种种打压。1946年5月4日，国民党特务组织借“五四”纪念游行活动之机，出动暴徒毁损了广州兄弟图书公司和《华商报》广州分社、《正报》广州分销处和《大公报》分社。华商报门市部的书报、收入款项及设备悉遭破坏，兄弟图书公司的“楼上楼下存书，现款，设备，均被捣毁洗劫殆尽”⑦。港粤分会随即发表《为“五四”事件宣言》，正告当局该行径早已“把一切伪装民主的面孔全都拆穿”⑧。 同年6月5日，当局更借“未奉准登记”的名义，采取强硬手段没收了大批左翼书籍。港粤分会在给文协总会的函件中汇报了当日“广东省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会同社会局警察局人员，武装警察，便衣特务等百余，各于同一时间内出动，分头侵入全市各大小书店书摊”的情况，并指明此“实系广东国民党当局对华南民主文化变本加厉的摧残”。港粤分会特函请文协总会将其抗议声明报送各地分会、各国文艺作家与社团⑨。6月18日，在港发行的统战报纸《华商报》发表了声讨暴行的《华南文艺作家告国际文艺作家书》，签名者二十余人，均为在穗之港粤分会会员⑩。 正如广州杂志联谊会所揭露的那样，从“五四”到“六五”，在在表明了“政府当局对全国文化界的摧残，完全是有组织有计划的”(11)。情势的恶化的确如其所言，6月29日广州市警局再次出动大批警员，以“未经登记”或“反动”为由，一次性查封了包括《华商报》和《正报》驻广州办事处、《文艺新闻》社以及《文艺生活》《中国诗坛》《国民》《民主》等在内的13家文化机关和报刊。至此，华南的左翼舆论阵地几乎全被弹压了下去。 也正是在当日席卷全城的查禁风潮中，会址与《文艺生活》杂志社同在一栋楼中的文协港粤分会也被警方“勒令本会职员立即迁出，将本会办公室寝室钉闭”，在成立仅四月后便被迫停顿。虽横遭变故，分会在事后发表的声明中仍坚决表示“今后工作照常进行，决不因非法之封闭，稍行停顿，当仍本初衷，联合华南作家与反民主势力作坚决之斗争”(12)。肩负着艰巨的使命，分会随即由穗迁港。国民党执意发动内战，使得港粤分会在其成立宣言中殷殷期盼的“和平建国”愿景转眼化作泡影，但这却不会阻碍他们在港期间继续以高涨的热情响应并配合国内的革命斗争。
